第四十二章 值得
万事俱备,调任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调离京师,原本就不是受欢迎的事,更何况还有萧鸾与陈瑾在其中的运作。齐霁真接到命令,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没多久就要走马上任。
“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痛快。”
十里长亭,陈瑾笑着对齐霁真道别。齐霁真身边带着从京中跟随的衙役,除此以外,还有数个高壮结实的汉子,俱是沉默寡言,身上隐有煞气,一看就知道这都是见过血,受过良好训练的死士。不用多说,这些人必然是萧鸾所赠。陈瑾在心中暗自感慨了一番萧鸾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重视,看着齐霁真的目光也格外的玩味起来。
齐霁真浑然不觉,就算定下来了方向,她依然有种前路茫然之感,只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种种想法,尽可能的朝前走。她朝陈瑾笑了笑,说道:“早走总比晚走好。”
“我以为你会等到京中事情结束了才走。”陈瑾说道,萧鸾对齐霁真是另眼相待的,这份情谊放在男女身上,就多少显得有些不合适。而齐霁真也早就打上了萧鸾的印记,她的阵营派系,也无法脱离萧鸾的名号。而就陈瑾观察来看,齐霁真对此也并不在意。只是齐霁真所关心的方向,恰好是陈瑾需要齐霁真关心的方向,这是陈瑾愿意帮助齐霁真的原因。
“我留在此处,也无甚用处。时光宝贵,还不若壮大自身。”齐霁真回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陈瑾便告辞了。而启星则哭哭啼啼地上前来,他是代替萧鸾来的,自然要将主人所思所想的都得办好才成,就如那离别之苦,还要让齐霁真知道萧鸾有多爱护她才成。
启星铆足了劲,哭得肝肠寸断,齐霁真哭笑不得,接了许多的物件,又推了同样多的物件,好说歹说,才把启星劝走了。启星一走,齐霁真又无奈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她朝来时的道路望去。此时已经三月了,春光无限,杨柳依依,只是来路空茫,再无其他人。齐霁真摇了摇头,示意周围,这就踏上了道路。
三月的京师,春光正好,带来躁动的气息,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同时带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沈以逸的案子还未审完,罪证堆得比人还高,可说是罄竹难书。但田晖兵败如山倒,丢失天悬关一事,则掩盖了沈以逸的话题,京中如今就如水滴油锅,乱成了一团。
这乱并不是人人自危的慌张,天悬关距离京师还很远,对于京中的举人、世家、大臣们来说,不过都是谈资以及利益的抗衡。这些人大多数一辈子都没上过战场,甚至没有见过血,他们所以为的战斗,不过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惺惺作态,甚至是诗意和浪漫的。
田晖大败确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他弃城而逃则更是将他、将萧凤鸣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萧炜是曾经经历过于北狄战争的君主,他虽然不曾亲临战场,但多少也知道一些相关的事务,因此他下令重新提拔了一名将领调任接替田晖。这是前一月的事情了,将领带着萧炜和萧凤鸣的期许前往战地。
萧炜没有让沈以逸戴罪立功,沈以逸已经被下狱了,萧炜不会轻易放过他,如果是一有战事就提拔沈以逸,那岂不是说大夏无人?
“大夏并非无人,只是太轻敌。”萧鸾将书信折起来,笑一笑。随着战事的进行,萧鸾也终于得以出府,只是她也不上朝,先去看了严蓁。这番作为引得多人赞叹她的孝顺,但萧鸾和严蓁都清楚,这一次的会面,绝非仅仅是因为孝心。
“你觉得这一次也会败?”严蓁皱起眉头问,严蓁年近四十,风华正盛。她不曾生育,身材还宛若少时那般。随着年岁增长,她容貌也多了艳丽威仪,落在萧鸾眼中,就更像是牡丹那般。严太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如今的严蓁还牢牢的把着贵妃之位,很明显,这并不是借助严太后对萧炜的压制。
“是,至今仍然不曾有人问过我铁浮屠之事。”萧鸾点点头,回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父皇两次调任,都不曾有人问过敌人,说明他们太过自信。如今对战北狄,自信最是要不得。”
严蓁闻言,她看着萧鸾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北狄入关,百姓流离失所就是一件无谓的事情那般。严蓁锁住了眉头,说道:“六郎,虽然你不是太子,但你也是大夏皇子,天下百姓兴亡,你应该挂记。”
萧鸾一愣,觉得严蓁这话和齐霁真倒有几分相似。萧鸾眉眼弯了弯,起身垂首说道:“孩儿听训。”萧鸾显得恭顺温良,她顿了顿,又抬起头来,说道,“可是母亲,如今正是关键时机,不可妇人之仁。”
萧鸾的话让严蓁静默了许久。严蓁盯着萧鸾,萧鸾则保持了她此前的模样,任由严蓁盯着,又过了一会儿,严蓁说道:“你打算怎么做?”
“外事上,孩儿已有谋划,卫培风与蛮奴因战事而不能及时回京,自然会收编周围流亡的士兵与百姓,与北狄周旋,缓延战局。待到父皇无人可用时,也自然会注意到这支小小的力量。”
“你如何保证卫培风他们就一定能扛得住?田晖世家出身,从小熟练弓马,又有数十万雄兵在手,依然落得个弃城而逃的下场!你可知你这般行事,就如引狼入室?”
萧鸾静静的听着严蓁的话,她安静地回答:“因为沈以逸已经下狱。蛮奴只有拿性命相搏,才能挽回沈家的声誉。田晖则不然,他身后有娇妻美眷,有世家土地财产,有驸马的身份,唯独没有可以让他不要性命的理由。战事之上,向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严蓁心中猛然一抖,萧鸾的神情冷漠到近乎冷酷。严蓁看着这个她一手抚养长大,曾经柔软纯善又听话的孩子。她从未这么鲜明的意识到萧鸾已经长大成人,这份成长并不是严蓁所设想的那样,将萧鸾教养成一个谦谦君子。而是严蓁自己被仇恨所逼迫,将这个曾让严蓁觉得贴心温暖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般,现在这般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严蓁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她才朝萧鸾招了招手,说道:“坐罢……”说出此话时,严蓁似乎有些泄气,她看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看到萧鸾撩起袍袖,重新坐回凳子上,萧鸾的动作流畅,行为中自有风流。当初那个连吃饭喝水都需要人教导的孩子早就淹没在了时光中,留下的只是前面这个打磨雕琢得极好的青年。
萧鸾见严蓁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她顿了顿,这才又道:“外事自有我……可是,母亲,内事上面,您下好决断了吗?”
严蓁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萧鸾看着严蓁的手指神经质一般的蜷缩起来,她垂下了眼。距离萧鸾呈上那封书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严蓁却一直没有动静。萧鸾也有些坐不住,诚如她所说的那般,外事上她自然可以做到她能做到的一切。可是这些还不够,还没有足够的分量去将萧凤鸣拉下来。
要知道,萧凤鸣能当上太子,最重要的原因,就因他是嫡子。因为这个身份,萧凤鸣才得到了那么多人拥戴,才有余力去犯错。王皇后这些年里也给了自己娘家不少便利,可是终究是小家小业,不能与严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提并论。因此,萧鸾将信交到严蓁的手中,已经不言而喻。
萧鸾见严蓁一时不言语,她有些不解,只是偏着头等着严蓁的回话。严蓁举起茶盏,抿了一口,沉沉一笑,说道:“我明白,内事上自有我。”
萧鸾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严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得了严蓁的准话,她心头自然也松快许多。至于严蓁此前为何会犹豫,萧鸾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猜测。她摸着自己的手腕,想着过往的种种,便觉得如今未来可期,她想要的太平日子,大概也就离此不远了罢。
严蓁看见萧鸾显而易见的轻快,便道:“你多久没有去九郎了?他一直挂记着你。”
“您也知道我被父皇禁足,见过母亲后,便会去看看九郎的。”萧鸾笑笑,又问道,“九郎如今可好?”
“倒春寒着了风寒,你知他底子素来薄弱。所幸眼下熬过来了。”严蓁回道,“他是个敏感又懂事的孩子,你陪他说说话就好。”
萧鸾应了是,两人便聊了几句,说得不久,萧鸾就向严蓁告退,她如今已经长大,待得久了也不合适。严蓁拍拍萧鸾的背,面上露出了一丝不舍来,问道:“六郎,你如今这般……会怪母亲吗?”
萧鸾闻言,便轻轻笑了起来,她形容i丽,风姿绰约,说话清软,却带着果决:“母亲你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恩人。若没有你,孩儿早就已经死在风雪之中了。说什么怪呢?能有今日,我已经是很感激母亲了。”
严蓁便不再言语,她看着萧鸾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想起那个曾如雪团一样的孩子,回忆中,这样的春光里,那个孩子曾怯生生又带着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奔向自己。而今这个孩子却可以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严蓁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她当然想要为自己的妹妹复仇,可是无论是她的孩子,还是严同音的孩子,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值得吗?”严蓁问自己,她突然自嘲一笑,无论值得,还是不值得,他们都走向了这条道路,不能停止,也无法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上一章大家的留言,我想说下文中一个细节。之前齐霁真做要求的时候,萧鸾的表现都是委屈,不愿最后妥协。而这一次却多了隐忍的怒气。为什么呢?因为萧鸾已经是“上位者”了,她和齐霁真的地位越来越不同,就算是喜欢,她也逐渐开始用掌控的方式来对待齐霁真,渐渐难以忍受对方的不受控。如果齐霁真就真的做了金丝雀,不难想象,萧鸾之后对她的态度会如何,她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齐霁真也只能越来越依附萧鸾。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圈养的地方换了一个。
当然,齐霁真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但是这个问题就跟现在你好不容易读了博士后,突然让你去当全职妇女,你甘愿吗?我觉得当然也有人甘愿,但是也有人会不甘心的吧。更何况齐霁真为此付出了这么,仅仅因为爱情,她就放弃一起,这也是对她前半生的不尊重啊。
这些都是基于齐霁真个人性格做的延展和我认为的合理发展,我并不是说谁对谁错,大家站在不同的角度,肯定也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希望大家能看到隐藏的细节,明白这个人物的内心。(づ ̄3 ̄)づ,看到大家讨论,我真是超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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