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5 邀请（下）
虽然说的是“喝一杯”，但给这边两人准备的却不是酒，只是普通的饮料而已。
两人皆是象征性地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随后皇帝看似闲谈般地开启了话题。他选择的话题都相当随意，大体上是在询问露娜的近况，一旁的伊迪亚插不上嘴，只能在一边专心往嘴里塞菜。她倒是希望情况就这样一直保持下去，因为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举止和态度与如此身份的人交谈。
以普通老友相见般的氛围闲谈了十多分钟、露娜也很配合地应答着对方的问题，偶尔还能开开玩笑，两人间的气氛倒是有点普通的私人贵族宴会的感觉。不过坐在旁边的伊迪亚很明显地能感觉出露娜的勉强，这其中的原因显然很复杂，而结果就是，露娜现在面对这位皇帝陛下的时候显得非常局促。
像是也逐渐察觉到了这一点，皇帝看似无意地切换了话题：
“...据我所知，目前正有一批主张复兴王权的势力正在海瓦萨境内活动？”
“您的消息很灵通。”
露娜表情镇定地答道：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帝国还曾协助过他们的行动。”
“几个月前的那次事件吗？那确实是朕授意的，不过那只是单纯地对瑞曼联邦的小动作做出回应而已，在海瓦萨的问题上，罗慕伦的态度将同过去数千年一样。”
“...尽管我们已经失去中立立场？”
“当下的‘海瓦萨国’的政府确实是站在瑞曼一侧，只不过知晓海瓦萨境内依然有一批复兴者在活动着，这便足以让帝国某些举措的基础发生改变。”
露娜眨了眨眼，谨慎地问道：
“您的意思是...帝国有意扶持复兴派？”
“朕可不敢在这方面打什么包票，毕竟朕也是知道您现在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和您探讨这些，只是因为朕个人对这些事情有点兴趣...公主殿下，告诉朕，您真的认为复兴王权对海瓦萨是一件100%的好事吗？”
这样的提问显然有点突兀，露娜虽然愣了一下，还是很快做出反应：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当下的宣传是，‘前海瓦萨王国是在海瓦萨与罗慕伦帝国暗中达成卖国协约一事暴露后被民众推翻’...但您想必知道，那次泄密背后显然有着受瑞曼联邦扶持的派别在作怪。”
“皮埃尔.贝当...我知道那件事从始至终都是他策划的，但恕我直言，帝国在那件事中的做法同样让我难以认可。”
“那是朕的父皇――前罗慕伦皇帝的举措，朕不会、也不能向您评价或辩解什么。”
对方居然出乎预料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出直接的反驳。
“只是如果将这件事反过来考虑，假如你的父王与朕的父皇达成的协约真的得以实行、海瓦萨将以除王城储备外所有的星晶库存来换取罗慕伦的庇护，这在本质上与接受了瑞曼扶持的贝当派并无区别。”
“可那些人是...”
“违背了王族的意志，所以在你眼中是叛国者，不是吗？”
皇帝的一句话直接让露娜的反驳变得无力起来，随后他接着说道：
“但是您仔细想想，秘密协定一事确实能激起民众的愤慨，贝当派甚至没必要进行任何偏见渲染，因为那确实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一旦赌错，海瓦萨将付出国破家亡的沉重代价，或许你的父王在那时认为这场豪赌是值得的、或是别无选择的，但对于并不能与领导者感同身受的最底层民众而言，这样的事实是无法接受的，在他们眼中...无意冒犯，但在那些人看来，你的父亲确实是在‘卖国’。”
“皇帝陛下...我认为以您现在的立场，跟我探讨这些事情并不合适。”
“所以朕更希望是以私人的立场和您说这些，尽管朕觉得自己应该做了些准备，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太够。”
原来对方从最初开始那些反常的表现是这个意思吗？伊迪亚和露娜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了。
但对方的话却不由得引起露娜的沉思。她想起了当初在艾莉薇之塔里，贝当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至少瑞曼联邦为此开出的价码更高。”
现在看来，若是把这句话放到当年父王的决定之上...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但事已至此，究竟是前海瓦萨王将星晶战略储备和国防力量拱手让人的做法更有出路，还是贝当出卖海瓦萨世代守护的艾莉薇之塔的秘密换取瑞曼庇护的做法能得来更好的结果...这些已经无法去探讨了，两者实质上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取向不同的两种豪赌而已。只是从结果来看，贝当的计划失败了，而且是败在对超古代科技的理解不完整上，从这点上而言，坚持守护艾莉薇之塔秘密的海瓦萨王族是正确的。
没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露娜知道自己的父王是一位怎样的人，早在政变发生之前，他的新中立政策已经庇护了这个掌握瑞摩斯西海岸关键海港要地的小国安然度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之久，他的谨慎和精明不是任何外人应该斗胆去揣摩的。在那场战争爆发的最初，他一定已经纵观了所有的可能性，最终得出唯有向罗慕伦示好才能让海瓦萨逃过一劫的绝望结论...并最终义无反顾地将之实施，尽管最终招致了民众的反叛，但凡事不能以结果论来决定对错，在看待贝当的计划时应是如此，看待自己的父王时更应如此。
“我大致明白您想表达什么了...”
露娜整理了一下表情，深吸一口气：
“但我个人对那些事早已释怀，无论是下落不明的贝当还是我的父王。如今我很清楚。自己所要做的，只是尽快成长为一位合格的领袖，终有一天能够回去领导复兴派的活动而已。”
“这就回到朕最开始的问题了，公主殿下，您真的认为复兴王权是一件好事吗？”
“任何变革在发生之前，都没人能够断言它的好坏，但至少目前为止，这是我的信念。”
一改先前的局促和犹豫，露娜这次的回答果断而毫无拖沓。皇帝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从那双冰山般的天蓝色双瞳中，他或许感受到了少女那不容置疑的坚定。
良久，他摇了摇头：
“还是直说吧，公主殿下，朕担心复兴派的活动很可能引发全新的问题。您知道政变一事已经让绝大部分的海瓦萨民众对前王族深恶痛绝，而那些知晓真相、将王族的忠诚维持至今的人，除了与您一样守护艾莉薇之塔秘密的那位查理曼之外，您觉得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看似是问给露娜，但皇帝却自问自答起来：
“相信了复兴派宣传的爱国者、坚信海瓦萨应该重获某种‘独立’的民族斗士，不难想象当初追随贝当的也正是这样一群人，只不过立场调转过来而已。但放在你们这边，这样的人终归是少数，引发变革的群众基础，在你们复兴派一侧并不存在。”
“那如果我们将整件事的真相告知民众呢？”
露娜很冷静地反问道。
“这便是问题的所在...贝当当时向全国揭露了王族的‘阴谋’，抓住了这个时机煽动、最终引发了席卷全国的浪潮。但放在当下你们却没法轻易这么做，因为与当年不同，现在的海瓦萨是明确地站在瑞曼联邦一侧，一旦爆发政变，瑞曼将不需要任何借口地直接介入，你认为这会给海瓦萨带来更好的结果吗？”
面对皇帝直截了当的提问，露娜没有立刻回答，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被问住了。她并非没有想到过这些，只是在此之前，她还认为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之事，查理曼所说的“等待时机成熟”，必然是指一切条件都满足变革的时机。
“不，公主殿下，这是您现在就应该考虑的事。”
见她一时沉默，皇帝像是要追击似的继续道：
“你们其实一直手握着开启变革的钥匙...前王权被推翻，后来又由先王的子嗣复辟，这种例子在历史上并不少见，甚至不乏复辟王朝安稳地维持至今的情况。但你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来自外部...”
他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之前那位侍者推开门走了进来，贴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