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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

元祐四年元月末,起义军兵临京师城下。

京师之中,人人自危。紫禁城里,奔逃者无数。

一片喧嚣与哄乱里,李央静静地站在小春的身侧,陪着他在亭廊中安眠小憩。

斜阳余晖,飞霞似血。黑夜之前,最后几分灿烂的华光将这座堂皇而空洞的宫殿,照彻得既腐朽,而又永恒。这座紫禁城似乎也同这斜阳余晖一样,正在迟暮中燃尽自己最后的威严。

斜阳透过雕花,静静地落在小春的身上,为他投下一片星星点点的光。他的侧脸被余晖勾勒得那样安详,他好像难得做了一场好梦,在梦里,他梦见了往昔所有故人,他们一个个地纷至沓来,似乎是知道与小春相逢在即。

梦里啊,小春看见一座城通向另一座城,一条路通向另一条路,一座山紧邻着另一座山,一条河又汇入另一条河。他这一生中的所有故人,就静静站在山水之间,含笑向他挥手致意。

小春走啊,走啊,他越向前走,见到的人便也越多。梧桐树下的是杜三娘,柿子树下的是小顺子,海棠树下的是李无邪,水之阴捧卷诵读的是魏兰庭,山之阳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是裴百岁,天涯边抱剑而立的是阎如风,海角旁负手持花的是花在衣......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的爱人乃至他的对手,他都一个一个地遇见,他们都在含笑望着他......

“走吧,小春,向前走吧。”一阵风席卷过小春的身侧,万壑风起,小春似乎听见他们在说话。

小春笑了,他说,我知道。于是他就向前走,走过山山水水,走过千里万里,似水流年缩地成寸,二十六载光阴倏忽而过,他向前走......

可突然间狂风四起,天摇地动,风沙漫卷迷了小春的眼,大泽横江阻了小春的路,小春不由得闭上双眼,逆风而行、涉江而上。他走啊、走啊,他向前走,穿过风沙、越过大泽、渡过他命中所有的坎坷无常——

风平,浪静。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小春再次睁开双眼,他擡头环视四周——

半壁残阳,落花挽风,可故人都消失不见,他的身边没有人在——

唯有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啪嗒。”梦外,小春的眼睫猛然一颤,他从无边无际的惘然中惊醒,如血的残阳将他眼中的唯一一分落寞都照得无比分明。

“原来......”小春缓缓擡手,指尖拂过眼下,如他所料,那里正有一行泪痕依稀未干,“原来相逢......是梦中......”

他轻声呢喃着,他明明清醒着,却又像是梦中呓语。

“先生,你醒了。”李央笑望着小春,落日余晖之中,他指尖翻动着编完最后一根草茎,一个活灵活现的草蚂蚱便在他手中成型。

斜阳迟暮,英雄末路,一切都要走到尽头,可李央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含笑望着小春,摊开掌心,将这只草蚂蚱递到小春面前:“送给你。”

“我身无长物,最精通的便是编草蚂蚱。”李央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是斜阳映红了他的脸颊,还是他自己羞红了脸,“最贪玩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玩物。我看着别人都有拨浪鼓,有木马木剑,还有蹴鞠,我心想,那有什么,我有草,掖庭中最不缺的就是草了。嬷嬷说,她没见过谁的草蚂蚱编的比我好,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呢!”

小春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就笑了。他从李央掌心里接过草蚂蚱,拿起来细细端详,而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很像,若是放在草丛里,我都疑心它要跳走了。”

李央“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开怀,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而小春从李央手里抽了几根草茎来,他也低下头来,借着那几分余晖,信手编着什么。

指尖翻动,草茎也跟着小春的指尖翻折扭动,不消片刻功夫,一只草蚂蚱便也在小春手中成型了。

最后一个结打好,小春伸手拽了下一根落在外头的草茎,那草蚂蚱的腿便也跟着动了下,李央眼睛都放着光,他惊呼道:“先生的草蚂蚱,比我编得还要好!”

小春轻笑了一声,他的目光逐渐放空、放长,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小的时候,我也很喜欢编草蚂蚱,好多事情都忘了,幸好还没忘记这个手艺。那时候,我在梧桐巷的玩伴都喜欢我编的草蚂蚱,我就编了送给她们,她们也很高兴,一个女孩子还送给我一颗饴糖......”

“那时候我捧着那颗饴糖,左看右看,怎么也舍不得吃。我就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袖里,醒的时候握着它,睡着了也握着它。后来冬天过了,雪化了,饴糖也跟着化了,化成了满袖的糖浆。我舍不得洗,我娘发现了,那天她没有喝酒,她无可奈何地笑望着我,挥了挥手,说,一颗糖而已,这算什么好东西,娘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天她握着我的手,带着我走。我记得那天太阳很好,特别的暖和,是个很好很好的春天。那天她带我去吃了金陵城东王婆家的糖芋苗,真甜,真的好甜。你吃过糖芋苗吗?有藕花香、桂花香,还有香甜软糯的芋头,吃上一口,什么事也都过得去。她还带我去吃了小馄饨,吃了锅贴,吃饱了,她就带着我在街上玩。我就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叫着她娘......”

“真好,可惜我没见过我娘。”李央垂下手来,摩挲着腰侧的一个香囊,那个香囊已经很旧了,曾经灿烂的五色丝线,都已经褪色成陈腐的灰黄,可李央抚摸着它,却又是那样的珍重,“从前先帝在的时候,他不让人提她。但掖庭里的人总会在暗地里说她的事,说她怎样不好,说她自作自受。我也恨过她,恨她要生下我,却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连与我见一面都不肯。”

“可赵嬷嬷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嬷嬷说,我娘不是那样的,她是爱我的。在她自尽之前,她写了一封血书,她希望用自己的死来换回先帝的一点点怜悯,不要让我待在掖庭,至少不要让我叫这个名字。她还把这个亲手绣的香囊交给了嬷嬷,她求嬷嬷等我长大一点再交给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香囊里藏着她最后一点点积蓄和珠宝,里面还有一张用她的血写成的信......”李央试图把眼泪逼回眼眶,可他早已哽咽,“她希望我活下去,不管怎样,不管他人怎样看我,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我活下来了,拼了命地活下来。她这一辈子,所有人都让她失望了,我不想再让她失望了。我活着,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记着她。”李央擦去眼泪,他扬了扬唇角,“至少我也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人爱过我。”

斜阳昏昏,往事如雨打浮萍,飘摇不定。

小春与李央就静静坐在亭廊之中,斜阳之下,笑谈着桩桩件件从未提起的往事。

这两个苦了一辈子的人,就这么笑望着彼此,互相细数着自己过往生命中,那么丁点屈指可数的甜。

他们说着,笑着,此时此刻,一切忧愁似乎变得如风般轻盈。可越来越浓烈的残阳泼洒而下,惊醒了小春的美梦,小春忽然停住了,他有些恍惚地擡起头来,直视着那半壁如血残阳。

残阳之下,楼台依旧,一切似乎都是从前的样子。小春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看雕梁画栋,又似乎透过那重重楼阁,看到了那条破落的梧桐巷。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在那里......你看啊——一切都还在那儿呢!

小春透过雕花窗棂,怔怔望向远方,残阳好似一面障壁,将他与往昔彻底分隔。

他能看见过去,可他再也回不去那里了。

残阳照亮了小春的面容,他颤抖着擡起手来,触碰着无形的余晖,又像是隔着这层余晖,追忆他再也回不去的往昔:“时光,时光啊——都飞走了......”

往昔交叠,流光交错,极致的恍惚中,小春忽然灵光乍现。他开始分辨不清了,这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身在何方,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前的残阳,明明可以看见,却又把握不住,是不是人的一生都是这样?明明记得,却又都成为了过去,记忆中的人与事究竟真的存在过,还是仅仅是一场如真似幻的梦?

红尘滚滚,刹那间小春似乎彻底勘破,他忽然怔怔问道:“你说这前尘种种,究竟是我真的来过,还是只是我年少午后梦寐的浮生一场?”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没有人知道。所谓人生,不过是迷惘少年时如隙中白驹,登峰造极时如石中瞬火,到头来回身望去,前尘往事皆如过眼云烟,忽悟人生在世,一如梦中身。

亘古无解的问题之中,一滴命运凝结而成的眼泪溢出眼眶,它晶莹、无瑕、澄澈,像是一粒在血肉里嗟磨了二十六载的尘沙,终于化作明珠滚滚而下——

它沿着小春的面颊缓缓蜿蜒、流淌,灿烂到近乎刺目的余晖照耀着它,将它也映上残阳血色,它闪烁着无比伦比的光辉,凝结着这世界最后的光华——

“啪嗒。”

小春伸手接住了它,落在掌心的不是眼泪,而是一颗如血红珠。

小春凝视着掌心的红珠,他长叹一声,而后笑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滴眼泪了......”

小春拉起李央的手,他垂眸含笑,将这枚红珠连同那只草蚂蚱,一起放入李央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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