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暴之贼,今已伏诛
兴暴之贼,今已伏诛
一月之期已到,庄浪卫外,两军最后和谈。
且看汉军一方,小春早已挟着自缚双手的裴还立于阵前。而另一边,乌恩其正好整以暇地安坐马上,垂眸俯视着裴还的狼狈姿态。
“王爷与公主果真是情意深重啊。”乌恩其轻蔑地盯着裴还,嘲弄道,“可怜裴将军一生戎马戍国,到头来也终究是比不上某位故人。”
“可悲啊——可叹啊——”
裴还也紧盯着乌恩其,他像是不甘心,却又为了维持最后一分体面而反唇相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公主乃帝女,以我一条性命能换来公主平安,自然是我大齐之幸。到底是比不得可汗,连兄弟人伦都能弃之不顾,又何来尊君一说呢?”
“巧言令色,也终不过是本汗的阶下囚。”乌恩其冷哼一声,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带着裴还血淋淋的头颅,去祭奠他因其而死的父兄了。
他们二人一来一回,小春却不想再听,他只想知道李无邪的安危:“公主呢?大汗说今日以命换命,那么公主何在?”
小春话音刚落,乌恩其还没回答,蒙古军队后方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哗然之声,士兵们纷纷让开一条可供二人并肩行走的小径,李无邪就这样被蒙古士兵劫持着走上前来。
“公主正在此,王爷大可放心。”李无邪被押至乌恩其的身边,乌恩其冷笑一声,擡手虚虚扼住李无邪的脖颈。
就是这个一个轻飘飘的动作,叫小春霎时间目眦欲裂,他狠狠盯着乌恩其扼着李无邪的那只手,恨不得立刻将那只手千刀万剐:“放手!”
“本汗自然会放手,只要王爷奉上裴还的头颅,本汗即刻便让公主返回大齐,重回故土。”乌恩其毫不羞愧地笑道,竟有几分得意洋洋。
小春攥紧双手,他强压下心中怒意,冷静下来,与裴还暂短地对视一眼。不消付诸言语,他们便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好,本王既然答应了可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王定不会负约。还希望可汗也要信守诺言,不要失信于人才好。”小春扬声道,乌恩其一口应下:“那是自然,无信不立,本汗乃蒙古之主,又岂会食言?”
小春微微颔首,冷声道:“既如此——”
“刺啦——”寒锋出鞘,小春当即拔出腰侧长生剑,横于裴还颈侧:“那么本王也相信可汗是位君子。君子一诺千金重,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如你我就在两军正中央交换人质,如何?”
“也好。”乌恩其没有犹豫,眼见他就要带着李无邪向前走,可他身边的亲卫出声劝阻道:“王爷,恐汉人有诈。”
“有诈又如何,他不敢妄动。”乌恩其没有回头,他自以为万事在握。
李无邪在他手中,若小春与裴还有何动作,乌恩其即刻便可了结李无邪一条性命。
这也正是小春最忌惮的一点。
两方说定,两军阵前,小春挟持着裴还,而乌恩其挟持着李无邪,他们向彼此缓缓走去。
天地间一片寂静,静得连风声与脚步声都清晰可闻。双方走近之间,小春与李无邪隔着逐渐缩近的距离,遥遥四目相对。
越来越近了,他们马上就可以重逢,小春又是忐忑又是庆幸。他每向前迈出沉重的一步,往日的回忆便也越发清晰,往昔与现实交错,这一条重逢的道路被翻涌的回忆填充得颠簸而绵长。
冥冥之中,小春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初遇时淅沥的微雨,一滴因缘早定的眼泪落入浊酒,往后的明灯万盏、雨夜别离似乎都因之而起,因之而灭。
相伴相逢只是一瞬,离别总是漫过每一个潇潇雨夜。
阴差阳错如过眼云烟,但万幸......万幸他们还能够再次相见。
小春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李无邪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他们相望之间,小春却又忽然觉得心惊,他好像从李无邪眼中看到了什么,那是一种欣喜、伤悲、不舍、绝决各种情感糅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小春分辨不出,也不敢分辨,那目光下的未尽之语使小春感到恐惧......
就在小春细思之时,乌恩其突然在距小春五步之远的地方站定。小春也回过神来,与之同时停下脚步。
“如王爷所愿,这场戏也可以开场了吧。”乌恩其道。
小春彻底从回忆中脱身而出,他将目光转向乌恩其,那方才还满怀温情的目光,霎时间便比利剑还要危险狠绝三分:“自然,可汗为这出戏费尽心力,在下定不会辜负可汗心意。”
小春一边说着,一边将长生剑的剑锋微微推进分毫,长生剑断铁如削泥,更不消说肉体凡胎,裴还的脖颈上立时浮现出一条浅淡血痕。
乌恩其的目光越来越阴沉,也越来越兴奋,他紧盯着裴还的脖颈,想看他怎样血溅当场,削颅断首,他恨不得亲自操刀,一点一点用钝刀隔开他的喉咙才算解恨,可恰在此时,小春手中剑锋却是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冷笑,与危险至极的警告。
“只不过在我中原,好戏开场前,还需一阵锣鼓喧天,方能粉墨登场。”小春紧盯着乌恩其,他握紧了手中长生剑的剑柄,“本王准备的这出开场戏,还请可汗——”
“好生笑纳。”
乌恩其眉头一皱,他还没反应过来小春的意思,蒙古大军之后便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警铃大作,危机感霎时间席卷了乌恩其,他不由自主地向后方看去,只遥遥看见一面他从前最不屑一顾的旗帜迎风招展——
萨满密纹,长生天。
乌恩其怔神了,时机就在此刻!!!
小春目光猛然一沉,他手中的长生剑当即从裴还的脖颈上移开,直直飞身向前刺向乌恩其,而裴还身上锁链也应声而解,他拔出腰侧匕首,与小春一齐攻上——
呼声震天,身后叛军铁骑滚滚而来,身前仇敌锋刃近在咫尺,胜败生死一瞬之间,乌恩其癫狂而悲凉地发笑,破釜沉舟的意志驱使着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与绝决,他拔刀的动作甚至比小春还快——
“刺啦。”很轻的一道声响,乌恩其手中弯刀抵上李无邪的喉头。
小春瞳孔骤缩,就当他手中长生剑距乌恩其心口还剩一寸之远时,他却生生停下了剑尖。
一滴浓稠的血顺着李无邪的脖颈流下,“啪嗒”一声落在尘土之中,小春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声音,他凝视着李无邪随着呼吸而起伏的咽喉,下一瞬,他竟松开手来,任由自己的配剑跌落在地,宛如一只垂垂老矣的无鳞之鱼。
小春的目光落在了乌恩其疯狂的面容上,他擡起手来,示意自己两手空空,并无威胁,他的声音放得无比轻而柔缓:“乌恩其,只要你放了公主,我许诺你一条生路。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决不食言。”
乌恩其好像没有听见小春的话,他只是笑得像个疯子,喃喃自语:“是了,是了......那些叛徒遁入了漠北,只不过是佯装一蹶不振,他们背叛蒙古,与你们里应外合,要把自己的王送给汉人来做投名状!哈哈哈,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
时至今日,乌恩其已没有一分一毫的可汗姿态,他失心疯了一般兀自絮语。他身后的蒙古士兵进退两难,他们不断地在乌恩其与萨仁两方之间观望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效忠可汗还是投诚萨满,而就在此时,萨仁发话了——
“蒙古的儿郎们,你们回头看看吧——”萨仁悲悯的声音传遍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她用慈悲而宽容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两难的抉择者,“在你们身后的不是你们的敌人,而是你们的朋友、亲人和同胞!我们不是来与你们自相残杀,也不是为了来争夺可汗的宝座,我只想请你们回头看一看——看看自己的亲朋故友,看看自己身后的家园,这片土地已经浸润了了太多的鲜血与泪水,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长生天的孩子,回家吧......”
此话一出,军心动摇。有的蒙古士兵已然悄然掉转马头,潸然泪下,可乌恩其怎么肯就此功亏一篑?!他为了这一刻,付出了他能给出的一切代价,他杀了自己的兄长,篡夺了蒙古王位,囚禁了他的兄嫂,他动用了蒙古仅存的民力兵力,他甚至用了无数个煎熬的日日夜夜来哄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让他就此收手——
荒唐。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