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伏法
恶徒伏法
温府。
这日清晨,温亦儒将将洗漱起来,在庭院中侍弄花草,正是闲暇愉悦之时,却只听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温老爷,眼下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在、在这里侍弄这些死物?”那道声音又怒又急,温亦儒回过头去,才发觉那人竟是往日里最会遮掩心绪的县丞谭乌。
“草木亦有情,怎么能说是死物呢?”温亦儒不急不慢地拿起一旁的手帕,慢慢擦了擦手,而后才对谭乌道,“谭大人这是怎么了,这般行色匆匆,连说话的气息都不匀了,快请上座,温某正好新得了一批好茶,还没来得及邀您品鉴呢。”
“这时候,还管什么劳什子的茶!”谭乌急得直在原地跺脚,抚掌叹息连连,“你知不知道那吴县令,今晨刚宣布要彻底清丈土地......”
“他要清,便让他清,他堂堂一个县令,总不可能亲自下田,亲手制册吧,清丈土地,还不是由你们手下的吏胥里书负责,只不过是要多费些力气,做得逼真一些罢了。”温亦儒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他熟稔至此,可见此前已欺上瞒下过多少次,才练就这么一身波澜不惊的架势。
“这倒也不算难办,可吴县令要做的不止于此啊!”谭乌怒叹一声,“他不仅要清丈田地,还要整顿赋税,说什么‘缩减名目’‘化繁为简’‘量出为入’,他这摆明了是要断你我的财路!这只是这些,那咬一咬牙,忍上三两个月倒也罢了,只是他、他......”
话至此处,温亦儒再装模作样,也端不起那喜怒不兴的架子了,他的神色也随之急躁凶恶起来,像是一匹披了羊皮的豺狼,终于褪去了温凉的伪装:“他还想干什么?!”
“他要查石塘堤坝!!!”谭乌心一横,将实情全盘托出,此言一出,温亦儒便再也冷静不下来了,他甚至咬牙切齿,徘徊踱步。
捍海石塘......温亦儒怎么发的家,谭乌与付白怎么当的县丞县尉,这些年来他们怎么鱼肉百姓、横行乡里,都与这捍海石塘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当年还是小吏的谭乌与温亦儒联手贪污筑坝款项,用泥沙代石,将这笔巨款收入囊中,那么温亦儒便没有本钱四处放贷,成为这秀水县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那么谭乌也不会再温亦儒的扶持下连连高升,做上秀水县县丞;那么付白也不会收他们二人的贿赂,甘为他们掩盖多年罪证!
那先任孟县令正是发现了此案端倪,想拨茧抽丝,探查真相,温亦儒这才甘冒杀朝廷命官的风险,将他杀害并抛尸于钱塘江中!眼下......眼下这新来的吴县令却又不让他安生,还要翻出这等陈年旧案,来触他温亦儒的霉头!
俗话说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哪怕是从京城来的人,到了这秀水县,也得乖乖地在他温亦儒手下盘着!他既然不给自己留情面,那他温亦儒,也不用再对这位吴县令手下留情了。
“温某本想送他政绩,助他回京高升,可谁知他竟敬酒不吃吃罚酒。”温亦儒再也没有心思侍弄花草了,他怒而挥袖,面前的花枝当即被他无情地扫断,孤零零地跌落尘泥,“谭大人还请放心,温某会将此事,告知我那不才的弟弟。”
“他若执意要查,这秀水县,便不会再有他的立命之地了。”
......
浙江多丘陵,离秀水县不远处,也有那么一座无名野山,周围的百姓都叫它藏蛟山。据说这山中有龙潭三口,其中蛰伏着三只修炼千年的蛟龙,若有人肆意进山,打扰了他们修行,便会被这三只恶蛟剥皮拆骨,一口吞入腹中解恨。
传说只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见过这三只恶蛟,但这山中的的确确藏着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无恶不作,周围百姓怒之惧之,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远远避开这座藏蛟山,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这伙匪寇下山作恶。
这日藏蛟山山寨之中,那寨主温亦武正与他手下的喽喽们一同喝酒作乐,众人正酣醉之间,忽有一个守寨的喽喽快步走到厅中,扬声禀报道:“报大当家的,您哥哥温老爷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十万火急!”
此人话音将落,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也步入厅中,向那首座的温亦武拱手一拜:“二老爷,老爷说许久未见,让小的代来问安呢。”
“问安?拉倒吧你!”温亦武已醉了六分,他揉了揉模糊的醉眼,好不容易才聚焦了目光,看清了厅中来人,那的确是他哥哥的管家不错,“我猜,他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要我帮他收拾烂摊子吧!”
“近来秀水县新到任了一个县令,老爷给足了他面子,可他却不知好歹,眼下要断咱们的财路不说,还要去查那捍海石塘!”管家愤愤说道,而温亦武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他来找我准没好事!我记得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姓孟的,他不就是也相查那石塘,结果被咱们兄弟抹了脖子嘛,哈哈哈——”
此话一出,满厅匪寇当即附和大笑,一时间满堂狂笑,嚣张不已。
“这刚除了一个,如今又来一个。”温亦武摇了摇头,而后手猛地一挥,将酒壶狠狠掷向地面,“砰”的一声巨响后,酒壶迸裂,酒液横流。
这在座匪寇见状更是连声欢呼,此起彼伏,温亦武在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拿起了自己座旁的三山叉,缓缓起身,残忍一笑:“也罢,那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位——”
“县令大人。”
......
捍海石塘旁。
这日,秀水县及秀水乡诸位百姓皆受吴立邀请,共通来到了这捍海石塘旁。一时间这鲜有人至的钱塘江畔观者如云,众人低声私语,可谁也不知吴县令此举所欲何为。
谭乌与付白二人自然也应邀前来,他们眼神飘忽,双手怎么摆放都觉得不适,显然是有些焦躁不安。吴立将二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可他仍旧一言不发。
谭乌终于按捺不下满腹疑虑,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吴县令,不知您唤我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不急。”吴立目视前方,看着滔滔江水滚滚向前,日夜不息,“人还没有来齐。”
谭乌心中一动,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他那对看似怯懦可怜的八字眉抽动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对吴立讪讪陪笑道:“是,是。”
除了秀水县及秀水乡的众多百姓,与府衙大小官吏,吴立究竟还邀请了谁?又是谁能有如此脸面,叫这位身负皇命而来的县令恭候大驾呢?
突然之间,喧嚣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近似鸦雀无声,人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惊恐与彷徨的神情,他们心照不宣地往后退步,为来人让出一条宽阔而清净的道路。
百姓畏手畏脚,恨不得隐身不见,而那来人却悠哉游哉,昂首阔步而来。
“啪嗒。”步履停驻,依旧一身儒衫打扮的温老爷温亦儒笑望着吴立,恭恭敬敬地向吴立行了一礼:“草民温亦儒,叩见县令大人。”
吴立闻声回过身来,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而谭乌与付白也转头望向温亦儒,神色局促而诡谲。
温亦儒已然到场,事到如今,吴立想做什么也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若无所作为、任人摆布,那么今天便是他们的葬身之日!
“百闻不如一见,本官听过你的声名。”吴立语气平平,“起来吧。”
“谢大人。”温亦儒不紧不慢地起身,颇为体面地扫去身上尘土,“草民一介白衣,怎敢劳大人尊耳?只不过是市井里坊以讹传讹,道听途说,白得的虚名而已。”
“虚名?”吴立看着温亦儒坦然自若的神情,他不禁嗤笑一声,“本官倒觉得这声名非虚啊——只怕这为众人所知的声名,还配不上你的所作所为呢。”
温亦儒状似一惊,他佯装不解地问道:“大人金口玉言,草民听不太明白,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温亦儒佯装谦卑的话锋,吴立却一口应下:“好啊,那本官便来问问你,当初因秀水乡临近钱塘江,屡屡受江潮所扰,沙塘易毁,堤坝时刻有坍塌之忧,当时的浙江水利佥事极重视此地海塘修建状况,便按海塘每丈三百两来算,特拨款一千五百两白银,下令在此地建立鱼鳞石塘,以保一方平安,是也不是?”
“是。”温亦儒答道。
“那么当初修葺这捍海石塘,是不是你率领一众壮丁,应役筑塘?”吴立接连再次发问。
温亦儒眼神闪烁一瞬:“是,当年尚还年轻,有力气可以移石填海,如今却再没有那样的本事了。”
“只可惜当年的浙江水利佥事被党争牵连,未来得及看见捍海石塘建成,便被停职罢官。当年你们修建石塘的速度倒是很快,在这水利佥事被罢官不到一月后,便已修建完毕。这一月有余的功夫又能修建出怎样坚固的石塘呢?又或许,这石塘的修建,在当时大小官吏眼中,只不过是一块肥肉而已,至于坚固与否,都与他们并无瓜葛。当年的县令首当其冲,侵吞筑塘款项最多,而后层层盘剥,到了最后,这剩下的利益也已经不多了。本官说的对吗,温亦儒?”
吴立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温亦儒的表情也显然有些动摇,他只能强压下心中惶恐,扯了扯嘴角强笑道:“草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