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陛下,臣冒犯了。
她微垂着头,凤冠前面的流苏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的眼神隐晦而复杂,不时地看向那个辇夫打扮的男子。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人有多工于心计,有多算无遗策。他能纡尊降贵到打扮成一个下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她。她脑海中划过方才看到的故人,猜测着他的目的到底是谁。
是伍煜主仆吗?
不,不会是他们。他们在萧应的眼中,就像两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绝不可能让萧应重视到这个地步。只是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她思索着,眼角余光瞄到右边铺子二楼的窗户内闪过几道黑影,耳边似乎听到人群后面传来些微的骚乱。不过是转瞬的功夫,待她认真看去时,却是什么异样也没有。她蹙起眉,暗道会不会是自己多想,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然而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越是表面上一派祥和,内底越是暗流涌动。萧F天确实手腕雷霆,霸气倾天,但朝中未必没有不服之人。那些人不敢明着和他对上,很有可能从她这边下手。
她不无讽刺地想着,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自己都是萧应的挡箭牌。可恨世人还当他有多看中燕家,她这个农家女有多幸运。
凤辇平稳舒适,她的心却是七上八下。
突然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老妇人,那妇人高喊着,声音凄厉无比。“燕姑娘,陛下死得好惨哪,他是被燕帝害死的!”
燕青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老妇人已经被人拖走,嘴应该也被堵住了。她在记忆中拼命回想,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那么这妇人是谁的人?
如此明目张胆挑拨她和萧应的关系,目的是什么?
她下意识朝右边看去,那个男人没有抬头。她收回视线,觉得这婚结得委实有些荒唐。她也真是够怂,连挣扎都没有就这么嫁给他。
一路胡思乱想,直到看到大祁宫那熟悉的宫门,她才算是略略放了心。
下凤辇时,侍候脚踏的还是易过容的萧应。他的姿态是那么的恭敬,但并不让人觉得卑微。燕青往他身上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
她默默看着他演戏,末了声音不高不低地道:“这辇夫侍候得不错,有赏!”
盈香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赶紧取出赏银递给萧应。很显然她并没有认出这个高大黝黑的辇夫是高高在上的陛下,只觉得自家主子突然赏人,肯定是因为心情好。至于主子为什么心情好,那自然是因为重回故地,再次成为宫中之主。
其他人也没有多想,恭恭敬敬地随侍左右。
燕青看到那个男人接过赏银,冷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挑了挑眉,抬着下颌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你这个奴才,还不谢恩?”
盈香颇觉古怪,多看了萧应两眼,还是没看出什么,纳闷自家主子为何注意一个辇夫。她怕误了吉时,又怕冲撞了喜气,低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的话,你没听见吗?”
燕青看到萧应变了脸,心尖颤了颤。
“罢了,真是个不懂事的,下去吧。”
说完,不敢往那边看,正色往前走。
司礼官唱着词,她依着流程一一照办。待到立于太宸殿外的台阶之下,她心中升起无限感慨。失神的瞬间,她感觉视线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仰头望去,只见台阶之上站着一个男人。
帝冕华贵,龙袍威严,瞧着分外熟悉。走得近了,那人的面容越发清晰,装扮也是更加眼熟。她这才发现对方的穿着,与她以前最常穿的那身极像,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她心下冷笑,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萧F天怕不是演戏演过了头,名义上的她已经死了三年,他还做出这般缅怀的样子给谁看。
顶着对方迫人的目光,她拾阶而上。这道台阶共九十九级,分为九个大阶,每一阶是十一级。以前她都嫌弃台阶多,今日只恨太短。仿佛这不是世人眼中的通天青云路,而是步入地狱的黄泉断头路。
当她终于上了台阶,气息还没来得及喘匀,便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惊讶之下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深如海的眼睛。
萧应牵着她的手,并立于台阶之人。
台阶之下,万岁千岁的呼声震耳欲聋。
“你曾说过,这江山要与我共享。”
冰玉相击的声音,仿佛穿过重重声浪,无比清楚地落在燕青的耳中。她心头没有泛起古怪的情绪,原来他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
须臾间,她就狠狠鄙视了自己。这江山可是姓萧的从她手里抢走的。什么共享?施舍谁呢?真当给了她一个皇后的名头,她就要对他感激涕零吗?
若真是心存愧疚,何不封她做个女世子,以后当个逍遥侯爷,也比给她这个皇后的名分来得实惠。
她眼观心,心里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仪式过后,她被送到了久违的乾坤殿。殿中的那模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绿叶成荫,与离开之间的萧瑟宛如天上地下。
她迟迟没有入殿,看着这棵树发呆。曾经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此地,也不会再见到这棵树。没想到三年兜转,她还是没能逃开这个牢笼。
一入内殿,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她记忆中的一样。过去的场景纷至沓来,像是她从未离开过。一屁股坐在熟悉的龙床上,她自己卸了凤冠,脱了鞋子扑了上去。
盈香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之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燕青毫无形象地趴在龙床上,随意扯了锦被盖住自己,舒服地一声叹息。
萧应进来的时候,看到就是他的小皇后四仰八叉地霸占着整个龙床的样子。凤袍零乱,发髻也乱了。一双秀气的□□叠在一起,耀武扬威般晃来晃去。
他眸色瞬间幽深,大手一挥令所有的宫人退出去,包括盈香。
燕青原本闭着眼睛,闻到熟悉的气息后也没睁开。不知过了多久,她头皮开始发麻,那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让人窒息。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因为她怕再装死下去,真的会被人一口吃掉。
她揉着眼,装出迷迷糊糊的样子。
萧应坐在床边,声音极低,“累了?”
“有一点。”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她确实觉得累。身体的累不明显,明显的是心累。一想到此后又卷入无何止的尔虞我诈中,更是觉得心累到不想动。
“不是告诉你要好好休息几日,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萧应的手握住她小巧的脚,放在掌心中慢慢揉捏。
燕青语塞,他是这么说过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