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玉入沟渠 绘意堂
到了约定的日子,绿意叫上红衣一道出门。
宫里有规定,没有旨意,不可独自随意乱走,最好的情况是两两作伴,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人旁证,说得清楚。
绿意自肩负尚仪局以来,处世稳妥,宝琛对她很放心,便嘱咐她把一卷画轴捎去绘意堂。
绘意堂在青莲教冲进宫门的时候被焚烧殆尽,里面许多珍藏的典籍和书画也付之一炬,能留下来的硕果仅存。
皇帝下令紧急修缮绘意堂,时隔一年多,已初具规模,不是什么雕梁画栋的建筑,几乎可以说是朴素的,于整个气势恢宏的宫廷里,并无什么不同。但里面逐渐归位的古董和字画,已显出非同一般的气象。
红衣和绿衣出了尚仪局之后,便到了东五所,红衣跟在绿意身后,不敢有半步差池,绿意笑她不必这么紧张,一路给她介绍各处的禁忌,
顺着奉先殿外狭长的甬道走了长长一段,再折一个弯,路过斋宫,便是景运门了。
红衣第一次出钟粹宫去内侍局就走了很长的路,好在路虽然四通八达,但直来直往,并不反复,她记住了就不会忘记,后来到钟粹宫送过几次东西,想要看敏华,但没有旨意,只能在流云阁外徘徊。
内侍局在她走后,硬塞给敏华长梅和璎珞两个丫头,长梅不知为何,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把她堵在外头。好在璎珞是个热心的,知道红衣来了,每回都偷偷的提醒敏华,敏华便借由散步,在钟粹宫里走走,假装遇到红衣,两人打个招呼,交换个眼神,确定彼此无事。
几次来回,从尚仪局到钟粹宫的路,红衣已经很熟了,不会忘记。
然而隆宗门和景运门特别重要,这两道门一东一西,把持住了东西六宫的出入,从其中一道门迈出去便意味着出了内宫,到了外朝。
外朝有未央宫,是陛下上朝和接见来使的地方,还有静心养神的长省宫以及建章宫。
自然,来往大臣和侍卫络绎不绝,绘意堂里也有为数不少的画师,都属于外男。因此景运门和隆宗门的看守尤为严苛。
绿意把来意和护卫一说,再拿出宝琛的腰牌,阴阳刚好契合上,护卫放行,绿意便拉着红衣的手到了天街上。
绿意松了口气道:“可算出来了。”
红衣四目极望,试图唤醒脑中的记忆,那天她送敏华入宫,她开始也想记宫里的路,可宫里建筑都差不多,弯弯绕绕走一阵,就难以分辨,但天街上的一个大殿与别不同,殿顶有圆柱状的金宝瓶。绿意对她解释道:“此乃钦安殿,里头供奉的是北方真武大神。”
看红衣一脸懵懂,绿意耐心道:“宫里有信佛的,自然有向道的。还有崇尚喇嘛,萨满……好像容妃是柔然人,她信什么大家不知道,她自己也讳莫如深,毕竟大覃王朝自北方起事,老祖宗认为得真武大神襄助,代代供奉。真武大神又称玄天上帝,是司水之神。绘意堂出事之后,陛下来钦安殿的次数就愈加频繁了。”
红衣‘唔’了一声:“倒也是,总不能公开和陛下对着干,她就是想信什么,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了。”
绿意见她一点就透,继续道:“在宫里,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陛下而今重道,娘娘们来钦安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正好绘意堂修葺,陛下便又给钦安殿连加了三道抱厦。与之相对的――”绿意指着身后,“咱们刚才过来的地方,是摘星楼,神官平常在那里修炼。”
“神官?”红衣脱口道,“神官玉衡吗?”
“对。咦?”绿意诧异,“你知道玉衡君?”
红衣讪讪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略有耳闻。”
绿意道:“神官大人可厉害了,太皇太后……咳!”
红衣的眼睛蓦地一亮:“绿意姐姐?”
绿意抿唇道:“宫里的禁忌不能提。”
红衣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太皇太后?他们家的惨案可不就始于太皇太后嘛!红衣小声央求道:“你偷偷告诉我,谁知道。”
绿意与她并排走着,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再往外传。”
红衣郑重点头,绿意道:“唉,其实也没什么,宫里的旧人都知道,只是绝口不提罢了。想当年太皇太后缠绵病榻,是皇后娘娘亲自从外头请了神官进宫,力挽狂澜,把太皇太后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可也不过几年光景,太皇太后还是去了。神官劳苦功高,故此先帝特赐摘星楼供其修炼,但是先帝和贞显皇后仙逝之后,神官便一蹶不振,闭门不出,鲜有现于世人的时候。”
红衣听完,沉吟良久,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绘意堂门口。
特地挑了造办处的人休息的空当来,又选在人迹罕至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颗元宝枫,身着护卫服的男子在枫树下面等候,似乎很焦虑,两手握拳,相抵着,见到了绿意,眼底忽然有了笑意,又急忙收敛起来,垂下头怕唐突了,不敢上前。
绿意也脸一红,红衣从后面推了她一把,从她手里接过画卷,笑道:“姑姑,我送东西去了,马上就出来,您稍等一会儿。”
绿意瞪了她一眼,红衣便走到外头替他们把风。
男子愣愣的,小心斟酌着开口道:“贸然约见,是我思虑不周,打搅你干活了。”
绿意觉得他有几分面善,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男子亟不可待的点头:“见过,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男子急迫的样子,让绿意有些难为情,别人记得她,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枫叶还没到红的时候,脉脉垂下来,红衣在不远处望着,会心一笑。
突然,两个兵丁不知怎么的,居然折回。
红衣忙回头,朝里面‘嘘,嘘’两声,绿意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有人来了。”红衣如临大敌。
绿意也脸色一变,忙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走出来一本正经道:“怎么,东西还没送到吗?”
红衣扁着嘴委屈道:“姑姑,我该送给谁呀?这里头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绿意佯装抬起手来就要打,红衣缩了缩肩膀,作状要躲。
两人做戏做的上瘾,兵丁们瞄了一眼,看到是个宫女在教训底下人,也不便插手,孰料正要走过去的时候,那男子也太实诚了,以为绿意真的要收拾红衣,忙从枫树下转出来道:“绿意姑娘,手下留情啊!她也是一番好意,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耽搁了手上的工夫。”
红衣和绿意傻眼了,面面相觑,宫里的人都是什么?都是乌龟王八,千年的鳖精,哪儿来的这么一个二愣子!
理所当然,兵丁们听见了这一席大实话哈哈大笑不止,朝红衣和绿意围拢过来,嬉笑道:“哎哟,我说两位姑娘弄了半天原来是假正经啊,表面上来办事,实际上是来私会情郎。”
“你们说,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这事儿要是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该怎么罚?”
二愣子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忙道:“几位大哥,此事与两位姑娘无关。”
“那你是何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其中一个上前拎住男子的领子,提起来,“你一个城门护军,跑到我们造办处的地头上来撒野,活腻了吧!而且也没听上头说从你们那儿借调人手,你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男子不会撒谎,但也急中生智,“都是宫里的奴才,平时多得桂善公公提拔,我自愿过来搭把手,恰好遇见了两位姑娘,几位大爷口下留情,伤了我不要紧,伤了姑娘的清誉,是可大可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