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蓼蓝 五色饭 / 制腰机 穿筘刷浆……
此刻,是夜聊时间。
今晚的夜聊主题,就是那个使用腰机的老人。
“那个阿婆不是本地人,是后来嫁过来的。男人很早就死了,也没孩子,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小土房里,很少与人来往。”
程年支着下巴,细细地听原初贝诉说着,“然后呢?”
“村里不少人爱背后嚼口舌,给她安了个晦气克夫的名头,从那以后,她就像村里的透明人。长时间不跟人来往,看着有点阴森森的,家里的大人就会用阿婆吓唬不听话的小朋友,说那个阿婆吃人肉,不听话就会被抓走的。然后,又多出了个吃人婆的名号。”
“啊?怎么能背后这么说婆婆呢?”
原初贝摇了摇头,也不理解,“最开始我也很怕她,但有天晚上,我多吃了一碗饭,然后被大舅妈赶出来了。村里的夜又黑又安静,我太害怕了,蹲在草垛旁边小声哭,刚好阿婆路过,她没有说话,只是朝我伸出手。”
那双手布满皱纹,像干燥的老树皮,却散发着暖意。
程年听到原初贝被赶出来后,跟着蹙眉生气,像只气鼓鼓地仓鼠。
“其实阿婆人很好的,我去她家之后,房子里好漂亮啊,有好多好多漂亮布,像个美丽的魔法世界。阿婆哪里是什么吃人婆,她明明是仙女洞里的好婆婆。那段时间,舅妈也没来找我,我就跟阿婆呆在一起,她经常在地上铺个草席,拿出那副半人高的腰机,坐在地上织布,但我手笨,只学会了最简单的织法,不像她能织各种花纹。”
“才没有,我家宝贝最厉害了!手又巧又好看!”程年抓着原初贝的手,捧在胸口猛亲几口。
跟他闹腾了一会后,原初贝接着说,“跟阿婆语言不通,但用手势也能很好的交流,我在那住了大半个月,学到了好多技能。只可惜,后来大舅把我带回去了,还不准我再去找阿婆,要是沾上她的晦气就打断我的腿。”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再听到阿婆的消息,就是她去世了。”
那时候,她刚失去爷爷,而这段短暂的日子,意外地抚平了所有伤痕。
她很喜欢看阿婆织布,看着她从一根线头开始,慢悠悠地摆动木棍,一根线的、一根线的垒在一起,慢慢地,就会变成一张美丽的布匹。
那个过程很缓慢,却传达出了安定而平静的力量。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乱如麻线的低谷期,但慢慢理,慢慢地一针一线地捋清楚,总会编织出整齐的布匹。
村民草草地安葬了她,埋在乱草堆里,阿婆来人间一趟,只留下一座小土坡。
去世那天她本想去送阿婆,但被大舅妈以晦气的名义拒绝。
她第一次痛恨村里人的愚昧和无知,为什么要给那么好的阿婆,安上这样名声,连去世了都还编排人家,真的是丑恶到了极点。
那一刻,她无比的害怕,害怕自己在这里活了一辈子,最终也会变成其中之一。
毕竟,童年的玩伴早已融入其中,也变成了爱说闲话的妇人。
还好,她努力地离开了那里,也幸运地遇到了更好的人。
自从知道腰机背后的故事,程年制作时,变得尤为认真用心。
这种纺织工具比较原始,做起来也很简单,由几根木棍、纬刀等部分组成,用完直接卷起来,很好携带。
前后两端是卷轴和撑经杆,卷轴是用来套住经线的,由三根木棍组成,最中间的那根两端削尖,能夹住布,整体比腰腹长一些,便于固定在腹部前,可以边织,边卷起织好的布。
而撑经杆是用撑紧经线的,由两根粗圆木组成,中间是密密麻麻的竹签,使用时,把经线一根根筘在竹签之间,丝丝入扣,确定经纱的密度。
接着,双脚蹬到两端,把经线撑成平整的平面状。
除此之外,中间还有些细木棍,分别是提花杆,用来制造图案越复杂,细杆越多;还有棕杆和分经棍,分经棍把经纱按奇、偶数分成两层,形成面经和底经,再用棕杆提起经纱,形成梭口,让梭子能带着纬线穿进去。
还有打纬刀,背厚刀薄,使用的时候,像梳头的梳子,来回梳纬线,把纬线推向织口并压紧实。
最后在卷轴两端,牵出两条布袋子,用来系在腰部。
程年做了两把,他们在玫瑰花圃那里,给阿婆堆了个坟坡,立了个小木碑。
可惜的是,至今原初贝都不知道阿婆的名字,木碑上写着仙女婆婆四个字,最后把其中一把腰机,在坟前给她烧了过去。
姓名只是某种意义上的代号,只要有人纪念着,那离去的亡灵就不会消失。
希望阿婆收到这把腰机,在天上,也能织出美丽好看的布匹。
程年这边的工具完工了,原初贝这边把剩下的苎麻线染色,再进行绩麻。也能在织完布后进行染色,但提前染过的丝线,编织时更灵活,也更有层次感。
用以前摘得植物来染色,以能染出靛蓝色和水青色的蓼蓝举例。
蓼蓝跟红蓼长得很像,都是蓼属草本植物,八月盛夏开花,花穗密密麻麻的,像一把小麦穗。花朵是玫红色的,常长在路边,很好看。
蓼蓝可以染色,红蓼可以做甜酒曲,如果有糯米,用红蓼花制曲,就能发酵出带有草本香味的甜米酒啦。
摘取蓼蓝的叶子,放在石臼里,加清水锤碎,锤打出绿汁后,纱布过滤,只取汁液。立即加入石灰,搅拌沉淀数日后,即可变为靛蓝色,将麻线完全浸湿,挤出汁液晒干即可。
也能直接用蓼蓝生叶然,就会染出清透、淡雅的水青色。
染色的过程很有趣,看着白色的麻线,在染料里变成美丽的靛蓝色、水青色、胭脂色、黑色、红色等等,五彩斑斓的,给生活也增添了色彩的乐趣。
程年还出了巧思,摘了些玫瑰圃里的鲜花,弄出玫瑰色的花汁后,像做唇膏一样,加蜂蜡和油脂,就能变成香香的玫瑰花口脂。
做出来的颜色不是那种玫红色,有点偏紫,但直男属性的程年,哪能看出这其中的区别呢,在他眼里口红色号都一个样。
做完后,他装模作样地按住得意和兴奋,淡淡地递给她,“呐,我看染色挺有意思的,突然想到女孩都爱口红,就给你做了一个,送你了。”
原初贝听完欣喜,接过后,打开竹盖,刺眼的紫红出现在她眼前。
偏程年还一副要邀功的样子,“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原初贝扯着嘴角,皮动肉不动地假笑一下,也没说好看,只是当着他的面直接涂上了“口紫”,粉嫩嫩的唇色,瞬间变成了气场超强的御姐唇色。
程年愣在原地,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对。
明显感觉到,他可爱温柔的媳妇儿,涂上后变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