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走了
沈舒云来到厨房,里头的人无力的坐在凳子上,面色红得要滴血。看见她进来,他把脸侧了过去,头深深垂着,一言不发。
沈舒云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饭放到他面前,半是命令半是担忧的说道:“吃饭。”
昙玄的身子一抖,抬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沈舒云拍了拍桌子:“快点,不然马上要凉了!”
昙玄低头看了那饭菜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许是昙玄真的饿了,吃饭的速度都比往日快了不少,还一连吃了三大碗,吃到后来沈舒云都怕他呛着,忙又是拍他的背又是递水,让慢点儿。
吃完饭后的昙玄从小凳子上起身,沈舒云知道他这是要去做晚课,也没阻止,自己一个人留在厨房收拾碗碟、烧热水。等昙玄下了晚课后沈舒云把一盘温水端到他面前,搅了热乎乎的巾子给他:“喏,洗把脸吧!”
昙玄默默接过,但一直没说话。
沈舒云倚在厨房的门上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待他洗完脸挂好巾子,这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在大殿里说的那些话是吓唬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别生病。得罪佛祖之处我也向他道歉了,如果佛祖要降罪,那就让他降在我一个人身上,与你没有关系。”
昙玄顿住,嘴角颤了颤,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道:“沈施主,贫僧没有怪你,你做得对,佛祖都曾说遇非常事时可行权宜之举,贫僧只是……只是在恼自己罢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开口,他却说在恼他自己,沈舒云不解的问:“昙玄为何要恼自己?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昙玄苦笑着摇头,直直的凝视着她的眼睛道:“错了,贫僧大错特错,一直在犯错。”
沈舒云仍旧十分疑惑,还欲再问,昙玄却对她合十行了一礼,满眼疲倦的说:“沈施主早些休息吧,贫僧也要回房了。”
嗯???
看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沈舒云既惊讶又苦恼。记忆中,昙玄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呢,是不是自己说的那句话真的很让他苦恼,自己今晚做的这些令他彻底失望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就是犯下大罪过了!
沈舒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昙玄离开厨房时那沉彻悲伤的眼神,那眼神里的伤像一把笤帚,搅得她心烦意乱,沈舒云再也无法安心躺着了,立即下床执了烛台出去。
来到昙玄的僧房门口,沈舒云踌躇了片刻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昙玄,你睡了吗?”她小声问。
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响动。
沈舒云又敲了敲:“昙玄,今晚的事都是我的问题,你别再责怪自己好嘛?如果佛祖不肯原谅,你让他来找我,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赎我的罪。”
里面依旧没动静。
沈舒云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执着烛台在门口徘徊。
屋里的昙玄坐在黑暗中静静望着窗户,窗外微弱的烛光映在窗户上,他的视线随之烛光移动,拨弄着佛珠的双手一下停一下动,而后他把佛珠缠绕在左手上慢慢来到门口,想打开门,却又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
他把右手贴在门后,额头渐渐抵了过去,眉头笼起,一脸的迷茫无助。
清修了二十多年的佛法在这一刻竟驱逐不了半分内心的苦痛,反而越念越让他感觉到一股深切的悲哀,那一刻他的心如瞬间坠入泥犁地狱,拼命挣扎却始终不得解脱。
佛祖,这是你在惩罚弟子么?
昙玄痛苦的闭上眼睛,但不多久他被察觉到外面的脚步声好像远离了,它正在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昙玄极轻极轻的打开门,见一个清瘦苗条的背影正在点亮佛像四周的蜡烛,点完后那身影对着佛祖三拜九叩,然后双手合十径直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喃喃着什么,像是在祈祷。
昙玄的心下意识一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背影看了有半刻,最后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去。
“沈施主,你在做什么?”他半垂着眸子问。
沈舒云闭着的眸子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猛地睁了开来,她的面上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实在睡不着,过来向佛祖忏悔。”
昙玄的眸子猛地闭了闭,再睁开时眸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你不用忏悔,贫僧不是说过了,沈施主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贫僧的错。”
沈舒云哽着嗓子眼眶红红,晶亮的泪水就在左右打转,“昙玄师傅,你不用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知道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以后我会改的。”
“沈施主,贫僧不是这个意思!”
昙玄急得忍不住抓了抓光溜溜的脑门,咬一咬牙,看一眼座上的佛祖道:“贫僧真的没有怪你,贫僧只怪自己修习佛法二十多年定力仍旧毫无进展,不但定力没长进,贫僧的心绪还……还更加杂乱,贫僧绝对愧对佛祖和师傅一直以来的教诲。”
昙玄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后面那一两句话声音形同蚊呐,饶是沈舒云耳朵再好都有些听不清楚。
沈舒云看着他又飞快红了的脸颊好一阵疑惑,末了挠挠脑袋说:“昙玄,你的意思是……你遇到什么佛法上的困惑了吗?”
昙玄闻言募地干咳了几声,而后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沈舒云失落的瘪了瘪嘴:“如果是佛法上的困惑,那我就帮不了你了,你知道的我不懂这些,随意给你瞎进言或指点,我怕会让你更不得正法。”
昙玄面色终于柔和了起来,轻轻对她笑了笑道:“没事,贫僧会慢慢参悟的。”
沈舒云这才放了心,也对他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秋阳般的暖意:“我信你昙玄,你一定可以的!”
正月初四,大家都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家家户户都去走亲拜年,寺庙里无亲可走,沈舒云于是就开始拾掇她那些冻死的花。
把冻死的花用锄头都刨了,再把它们放在阳光底下晒,晒干后点火烧成灰烬,再把灰烬重新洒在种植它们的土地上,这样就成了清洁的废料,只待日子再暖和一些,她便再跟昙玄上一趟山挖些花株来种。
收拾好这些花之后沈舒云看向了那棵挺拔屹立的油患子树,这一个冬季下来,只有这油患子树还活着,它顶着一头稀疏的黄叶子在风中摇摆,没有了一树果实,呼啦啦的声音小了许多。
沈舒云提了桶给它浇水,末了又去寺外的池塘边担了两小桶淤泥过来给它施肥,做完这些也快晌午了,沈舒云洗干净木桶和手便去了厨房。
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沈舒云趁着空闲正要去叫昙玄吃午饭,刚走到大殿门口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叫住了她。
“舒云!”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沈舒云回头往寺庙大门口看过去,见李放着了一身白色的生麻衣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爹李二福,李二福也是相同的打扮。
沈舒云看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后眼睛募地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们道:“二福婶她……她去了?”
李放沉默的点了点头,他身后的李二福则是叹息了一声,然后用双手抹去眼角的泪珠说:“舒云啊,小放他娘这一辈子过得实在太苦了,我们父子俩呢就希望她下辈子能早登极乐再不用受如此苦楚了,所以特地来此请昙玄师傅为孩子娘念经超度一番,不知昙玄师傅可否行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