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长水阔,日月昭昭
厉闻昭自忖活了四百多年,没和人这么亲近过,他曾经喜好看戏,戏词里常常会提到思君情意重,可他不是浮花浪蕊里走出来的人,不懂情意欢/爱,只道尘世喧嚣。
不知怎地,他突然回忆起初见江淮的时候,那时他余毒未清,本来不该去的,可心里总觉得不舒坦,就是这异样的感觉,促使着他踏上了遥遥千万里的路程,一路北上,来到了祁连剑宗。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风雪交加的夜里,江淮被绑缚着,动弹不得,最是落魄,也最是深刻。
他从不信天意,可这回,他信了。
身后是万里雪山,鞋面上沾着碎雪,他来到了江淮面前,那一脚,他踏入了风月,不似少年时,裘马轻狂,只争风流。
此时此景,皆是他从未料过的,失了分寸,太过荒唐。
江淮的泪不断往外溢,一串串的,止不住,厉闻昭把身心都放在了这个漫漫的吻里,时吮时咬,时急时缓,只给他留了一点喘息的余地。
周遭场景仿佛不复存在,他们沉陷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不再计较今夕何夕。
江淮两手环着厉闻昭的腰,想要抱得再实点,可是没办法再实了,他快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厉闻昭身上了。
师尊还受着伤……想及此,他松开了手,脸贴着脸,唇瓣是湿润的,不知是被吻得,还是自己哭得,他能感受到厉闻昭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像是缠在了心尖上。
初尝情意,实在没什么经验,只是被亲了亲,就酥了半边的骨头。江淮窘地脸发烫,睁开眼,看见厉闻昭挨着自己,这姿态若叫人瞧过去,就像是情人之间在互相诉说呢喃软语,不需要挑明心思,如鱼饮水。
呼吸总算是稳了,眼泪也没了,厉闻昭的鼻尖擦过他,像是撩拨,力度不轻不重,却最是销魂。
魂不守舍,心也跟着沉浮,这样不好,再这样下去,人都站不住了。江淮暗忖,可是腰被握住了,挣不开。
“师尊……”他含糊不清地想要说话,结果这边刚换了一口气,那边又被吻住了,唇上有热意,酥酥痒痒的,是独属于厉闻昭的气息,如此熟悉,如此清晰,让他的心神都跟着散了。
厉闻昭身上有绿梅的香,将浸在身上的血气都压了下去,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沧澜寨里,两人也挨得这么近,彼时他们拥挤在方寸之地,满目旖旎。
而这次,比以往都要近些。
江淮被亲得心神不属,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忍不住想,为什么他这么懂,该不会很有经验吧,可是经验是需要累积的……想及此,他总算清醒了几分,把厉闻昭往后推了推,不给他亲了。
心里是潮涨潮落,惹得眼眶里又被泪浸透了。
“伤、还有伤……”江淮找了个借口,低头去翻自己的百宝囊,从里面掏出来一瓶膏药,小声嘟囔,“给你。”语气不满。
刚哭过,又掉泪,声音里都是重重的鼻音,厉闻昭以为是自己失了分寸,亦或者是太唐突,给他擦了泪,笑道:“本座下次会注意的。”
江淮不自禁地去咬下唇,那里温存尚在,都是厉闻昭留下的,心里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塞得满满当当,他抬眼去看厉闻昭,目光顺着他的眉目往下滑,到鼻梁,到嘴唇,再到喉骨……
厉闻昭的唇角有咬痕,是自己刚刚哭得厉害咬的。疼不疼?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想到方才荒唐的一刻,他心思又不受控制的飘到了别处。
厉闻昭过去也是这样的吗?江淮暗自揣测,不过想了想,脑子里登时浮现出许多的画面,都是关于他的旖旎风光。
魔尊嘛,风流浮浪点也正常,毕竟魔修做事都……都没什么分寸,就算是有很多前情旧债,也不是不能理解,是个人都有七情六欲,有需求的,尤其是像厉闻昭这样的。
他如此安慰自己,可心里还是不舒服,越想越不得劲,不畅意,气地牙齿发酸,酸意都淌到心里面去了。
“怎么了?”厉闻昭看他半晌不吭声,觉得他应该是不大高兴,相处时日多了,江淮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像是藏不住事的孩子,不善遮掩,能把情绪全写在脸上。
江淮不吭声,目光乱飘,就是不看他,阵法已经不再启动,四面躺着诸多的弟子,几乎无一从雷下幸免。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又将手里的小瓷瓶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了,好消除自己乱想出来的画面。
恍惚间,脑后被一只手覆住,厉闻昭微微欠身,以一种迁就他的姿态好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以后都不会了。”
江淮抬眼,大概是夜晚过去,晨曦的光晖从云层里透出,轻飘飘地落在这里,他背对着日光,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粉。
所有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刚刚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都给别人看到了。”江淮在自圆其说。
“都是些死人罢了,不妨事,你要是不喜欢,下次不会了,方才,就当是本座占了你的便宜。”厉闻昭将他黏在面上的发丝都朝后拨,绕到耳后,然后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我没有说不喜欢,”江淮连忙给自己解释,太急了,没注意措辞,“我很喜欢。”
厉闻昭看他,略微意外,很快又笑了:“喜欢方才那种感受?”说得此般随意,似是而非,倒像是在调情。
“我不是说喜欢那种事……”江淮觉得脸上像是火烧,摧枯拉朽,一直烧到了心窝里,“我是说,我很喜欢师尊。”只是没经历过,不懂如何应对。
厉闻昭只是笑,不说话,他眸色深,容易让人联想到深海夜色,只是被看着,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沉溺在这目光里。
言至于此,江淮想要等厉闻昭的回应,可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厉闻昭都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两相望,周围静悄悄的。
江淮不受控制地心悸,心跳得太厉害,每一次都像是擂鼓,快撞出胸膛了。在这样的静默里,心跳声就显得极为明显。
不能再跳了,不能再跳了。他急急地捂住心口,想掩盖住一点声音,慌张无措。
厉闻昭望着他,把他罩在了自己的目光里,看他局促不安,看他脸红心跳。
半天等不到对方的回答,江淮一时失意,觉得厉闻昭的举动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他低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碰了碰唇角,想到前一刻还是情意绵绵,现在却是两两无言,心里阵阵失落。
初春的晨风,裹着暖意,吹在面上,又窜到了衣服里,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阿淮。”厉闻昭总算启口,他垂眸,拉过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掌心,十指交扣,将潺潺绵绵的情意都握在了里面。
在方才停顿的那一刻,他想了许多事,想到了自己的前半生,想到了飘杵的血海和成堆的白骨,曾经的他可以仗着一时快意,不顾生死,不问归期,可人一旦有了牵挂,便再难将一切都置身事外。
这是软肋,是把柄,厉闻昭不怕有软肋,也不怕有把柄,只怕那群人会借此伤害到江淮。
两只手都被握住,江淮盯着瞧,心中有欢喜,他藏不住,也压不下,厉闻昭这三个字,像落在了他的心上。
“江淮,”厉闻昭念他的名字,眼里有笑意,“两边都沾了水,江河淮水不好,太孤单了,要山长水阔,日月昭昭才好。”
他不善言辞,却也知道,一生就这么几载,过春风十里,过荞麦青青,耽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