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真的只是想看他一眼
沈观要回市里这件事无可厚非,沈郁青还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义村。但他如此庄重地在饭桌上说起这个,引得其余三人纷纷朝他投去目光。
尤其是沈郁青。
老头儿虽然年迈,身体还病着,但目光不见浑浊,反而如炬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沈观:“见谁?”
沈观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杨志军。”
话音一落,不仅沈郁青,就连柏英的脸色都变了。
傅羽舒没听过杨志军这个名字,但不妨碍他从几人的神色中看出端倪。
沈观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而另一边的两位老人显然对这三个字分外敏感,刚才还和颜悦色地聊着天,转眼间就如临大敌。
桌上的饭菜犹冒着热气,傅羽舒安静地夹了一筷子菠菜,就听沈郁青道:“这件事回家再说。”
“回家你就会躲着我了。”沈观淡淡道,“我答应跟你过来,就存着在饭桌上跟你说这件事的心思。”
沈郁青脸色不悦,说了句“知道了,先吃菜”,就低头扒拉碗里的两口饭去了。他将瓷碗敲得叮当作响,作势不想谈论此事。
可沈观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不等沈郁青反应,乘胜追击道:“他出狱有一段时间了,据说在四处找我,我想去看看。”
傅羽舒咀嚼的动作一顿。
出狱……杨志军,是沈观的父亲吗?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见沈郁青胸口起伏,斑白的头发附近好似有暴起的青筋,被强制压抑着。
沈观仿若对此无知无觉,继续用着古井无波的声音说:“说不定他很愿意见我,毕竟我是金贵的儿子。”
话音尾巴上,傅羽舒终于从平静到可怕的语气中,听出一丝淡淡的嘲讽,触之即逝。
一场家庭聚餐吃得人不是滋味,柏英放下碗筷,试图打破眼前这片冰封般的气场:“小观,咱们先吃完这顿饭再说吧?不然一会儿饭菜都凉了。”
“没事,让他说。”沈郁青“啪”一下放下碗。
“那我就说了。”
沈观要的就是这个开诚布公的架势。他也缓缓放下碗,一老一少隔着四四方方的饭桌对视,仿佛把这小小的一方位置当成了谈判桌。
“几天前,老张打电话到学校,说杨志军一直他的画室附近徘徊,估计就是想见我一面。盛情难却,十几年我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就算我好奇,你总得让我去看看吧。”
沈郁青:“只是好奇?”
“嗯。”沈观耸耸肩,“不然呢?难道还指望我认回他?”
“你可不只是好奇。”沈郁青冷笑道,“杨志军四十几岁进去,十几年过去,现在估计和我差不了几岁,你是怕他这种渣滓找你张老师的麻烦,甚至担心他重回义村,来找我的麻烦,是不是?”
沈观嗤笑了一下,似乎不打算承认,但沈郁青早已看透他的想法,言语犀利,瞬间化被动为主动。
“我说过很多遍,大人的事,就由我们自己解决。无论杨志军想做什么,是想认回你,还是想招惹我,他都要做好掉一层皮的准备――而这些,都与你无关。”
沈观双臂交叉,往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爷爷,你是不是太霸道了点,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你不应该为这种人付出不必要的精力!”沈郁青冷声道,“我当年既然养着你,就已经做好迎接这些麻烦的准备,你根本没必要亲自去面对杨志军。”
两人一来一回,火药味十足,但每个人似乎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柏英看得分明,心中着急,但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不能插手,也无法插手。只好拉着傅羽舒静悄悄地下了饭桌,将战场留给沈家爷俩。
沈郁青:“你以为我病糊涂了,不知道你上周已经偷偷去过一次市里?你以为你小梁师兄是吃干饭的?”
沈观微微抬眼,恍然道:“原来你俩早算计好了?”
在上一周,市里的张老师打电话来后,沈观的确回去了一趟,他谁也没说,但小梁师兄知道,没想到他转眼就告诉了沈郁青。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眼见话题越扯越远,沈郁青决定终止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他整理好自己心中又惊又怕的思绪,缓缓呼出一口气:“你见杨志军,究竟想干什么?”
“就看一眼呗,还能干什么?”沈观说,“我想看看这种人到底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说来,沈观这一回,着实是枉费沈郁青的一番苦心。
沈观在沈郁青的教养下长得很好,那个除了和他有血缘关系,其他再无任何瓜葛的杨志军,在沈郁青看来,压根没有见的必要。
就算见面,无非就是一地鸡毛,说不定还会扰乱沈观如今平静的生活。
至于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如沈郁青所说,他应付得来。
可沈观偏偏不,他不仅不躲着,反而骗也要骗一艘船来,去迎上风浪。
甚至……沈郁青想到了更深处。
“你见杨志军,是想为你妈妈报仇?”
“不至于。”沈观终是笑了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摊到台面上来,“爷爷,我真的只是想看他一眼。”
从沈观出生开始,他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所有关于他们的事,都是从义村人的嘴里说出。
比如,沈观的妈妈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
在一次义务支教中,刚考上大学的小女生,怀揣着善良的心走进大山,想要将知识的种子传播出去,结果却永远留在了这座大山里。
支教队伍离去的时候,她“被”自由恋爱,自此和一个叫作杨志军的男人捆绑在了一起。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刚开始她还有力气跑。杨志军兄弟已死,父母也早早病逝,他身无长物却空有一身力气与时间,女生一次次跑掉,又一次次地被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