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是不是杨志军?!
【梦冬】
义村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入了秋。
沈观踩着老旧的木阶拾级而上,不知哪里吹来了风。
憧憧灯影,像旧电影里热闹的皮影戏,有静有动。
沈郁青的住所在二楼,前些年月,他迈上台阶尚不费力。但老年人的身体就像过期糖,不断被那几个数字催促着走向融化的结局。
病了一场之后,这条不算长、也不算高的木阶对于沈郁青来说,就难走了。沈观曾苦口婆心地劝过――一楼还空着好几个房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但老头儿摇摇头,铁面断言自己习惯每天睡前醒来闻见熟悉的味道,那样才不会忘。
哪有那么多无谓的理由呢?沈观边稳稳当当地往上走,边想。
二楼有个高台,拂动的帷幕、雕花讲究的长椅、锣鼓二胡、“三打七唱”,那便是老爷子一生的写照了。
沉木的门虚掩着,沈观推了一把,门就开了。
片刻前,沈观和傅羽舒两人边往上走,边火急火燎地喊着“老头儿”、“沈爷爷”,喊得整个天井里都是回声,也没见答应。而此时此刻,这个人正好端端地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红岩》。
沈郁青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叫魂呢?”
“我叫你你怎么不应?”沈观憋着口气,站在房门口不进来,看起来心情不佳。
“没听见,耳聋。”
边说,沈郁青边收回视线,将那本封面皱巴巴的书搁下:“大半个月不见脾气更见长了?没大没小的连爷爷都不叫。”
老爷子就是这样――不,好像所有即将或者已经迈进暮年的人都会这样,褪去年月带来的伤痛和历练、褪去身上由风霜催刮过的痕迹,双手一摆,就第一坐,“返老还童”。
任性、天真、爱耍性子。
好像是故意不搭理沈观。
但好在人并没有什么事。
沈观叹了口气,心中的一颗石头缓缓落下。身后,傅羽舒一言不发,只微微动了动鼻翼,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爷爷。”沈观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懒得继续东扯西拉,直奔主题,“杨志军来村子了?”
沈郁青顿了顿,像没听到似的,转身从柜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针线盒――那是由软竹子编织成的,偌大的一个圆盘,沈观小时候经常拿它顶在头上。
沈郁青抬了抬滑到鼻梁上的老花镜,兀自穿针引线起来。
他膝盖上盖着一件大红袍,繁复的花纹与精致的做工也掩盖不了它身上陈旧的痕迹。这件红袍常年被沈郁青挂在二楼的高台上,风吹日晒,现下却被宝贝地抱在怀里缝补。
一针一线、穿过去拉回来……沈郁青把匆匆回到义村的两个小孩当做一阵风,看都没看一眼。
傅羽舒无措地抬头看向沈观。
敏感如他,早就闻见了空气里肉眼可见的火药味。
虽然他并不知道沈郁青忽作这份姿态的原因……或许跟沈观的爸爸来到村子有关?
一老一少,把这间狭小的二楼卧室当做古罗马的斗兽场,互相僵持着。
最后还是沈观先妥协。他动了动嘴唇,视线划过沈郁青捏针的手:“爷……”
“爷什么爷?”沈郁青忽而冷下了脸,“实在没事干就去找你那亲生的老子去,别来烦我缝戏服!”
“轰”的一声,原本僵持到极点的气氛,霎时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和、炸开。
沈观眉头拧着,愤怒又无措地退后一步,随后噔噔噔往楼下跑去。
傅羽舒没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的印象里,沈郁青一直是一个温和善言的老头儿,逢人便笑呵呵的,脾气好得不得了。而沈观也总是端得一幅自恃清高、懒得下凡尘的模样,对人对物都兴致缺缺。
却不知这样的两人一碰上,却像水溅入油锅,噼里啪啦地炸开。
原来在人后……沈观和沈郁青是这样相处的吗……傅羽舒边跟着沈观往下走,边想。
沈观腿长,一步迈两个台阶,没多久就把傅羽舒甩在了背后。他在后面追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停了下来。
“哥……”傅羽舒喊,“哥!”
沈观置若罔闻,绕过天井就要往外走。傅羽舒没办法,只好撑着腰,忍着岔气的疼追上去,“哥!我觉得沈爷爷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可能、可能你那个谁刚走,他们吵过,沈爷爷气还没消呢,难免就对你凶了点……”
沈观继续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块冰。
“哥。”好不容易傅羽舒才碰到沈观的衣角,轻轻拽了一下,软声安慰,“没事儿,哥,我们要对老年人宽容点嘛……”
沈观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手垂在身侧,捏成拳头,正在微微发抖,气的。就连说话也咬牙切齿,字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蹦出来:“他总是这样。”
情绪一起,就停不下来。沈观蓦然转身,朝着身后的傅羽舒、也朝着二楼那间昏暗的遇不见日出的房子说:“他总是这样!总是把我往外推!杨志军回来了又怎么样?我十七了!我不需要你替我选择,也不需要你这种保护!”
正在气头上,沈观语序混乱,词句颠倒,怒气却是实打实的。傅羽舒被吼得有点害怕,但拽着沈观衣角的手没松,反而更凑近了几分,想要去拉沈观的手。
“沈郁青。”沈观沉着声音,大逆不道地喊着他爷爷的名字,“我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了。”
你不该总把我往外推的。
放弃系统的美术训练也好,回义村的镇中学念书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愿意。
傅羽舒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