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父亲 - 野有蔓草 - 来风至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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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父亲

死亡从来都是毫无征兆的,尤其是在这片烟雨朦胧的乡间。

柏英哭得很压抑――大多时候,她都和傅羽舒一样,情绪并不算外放。而信佛之人,往往怀揣着一颗宿命论的心。卫生院那人走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人,或同情或关切,柏英皆两耳不闻。

她只是握着胸前的佛像,嘴里念叨着不成调的歌,随着渐渐止息的雨声飘向远方。

在幼年时,傅羽舒曾有一个对他特别好的外房姑姑,据说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时义村还没修路,从外地进来,需要走一道长长的木桥。桥两边是如浪一般两米多高的杂草,人从中间过,就像一条条迷失在深海里的鱼。

姑姑性格温和,像个孩子王,偶然回来几次,都会带着这帮孩子们漫山遍野地乱跑。摘桑葚、砸板栗、爬上废弃的高高的烟囱。

虽然沈观总会臭着脸,但傅羽舒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这个姑姑突然就不见了。像雨后晴天蒸发掉的水渍,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孩子的记忆都是断层的,时间就这么滴答滴答走过。后来傅羽舒的年纪稍长,才隐约记起有这么一个人。问起来,柏英才“哦”了一声,轻声道:“死啦。”

那是傅羽舒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

很多童话故事会将死后的世界塑造得浪漫肆意。鬼神志异、妖魔精怪,即使肉体消失也能逍遥人间;或者将死亡赋予“旅程的终点”这个意义,凡人们翻山越岭,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得正果;亦或者交付于苦难和来世,将无法寄托的沉甸甸的情感,留给看不见的未来。

但之于还活着的人,之于傅羽舒来说,死了就是死了,是再也见不到了。

是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睡醒起来,想起桌上摆着一碗配料足份的凉粉,拿起来想和人分享,却突然记不清这个人的名字。

屋外的人争相安慰着柏英。许许多多细碎的声音仿佛被罩在玻璃罩子里,嗡嗡嗡嗡,围着傅羽舒让他动弹不得。

沈观见他状态不好,问了句:“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那毕竟是你爸爸。

然而这未说完的下一句,在看到傅羽舒抗拒的眼神时,被沈观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傅羽舒冷冷地吐出一句,往后一倒,把自己闷进被子里,“我要睡觉。”

青天白日,雨停之后,阳光不要钱似的炙烤着这片湿漉漉的大地,也顺着窗柩爬进屋子里。傅羽舒把自己包成一个蚕蛹,冷漠到与世隔绝。

沈观便一起等着,虽然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等什么。

日头西斜,又渐渐隐入云层之中,期间柏英来过,小梁师兄也来过,甚至沈郁青也来了,都被沈观一句“傅羽舒睡着了”打发回去。他们来来往往,主人宾客,都像戏台上登场唱罢的戏子,唯有沈观一人坐成了一棵从不摇摆的劲松。

义村的殡葬习俗是,人死后需要装进棺椁里,等上一夜,天亮后搭起台子,敲锣打鼓地闹上一阵,是为送行。宾客尽欢,儿孙后代哭唱一场,亡人也走得安心。

柏英冷静地布置着葬礼,冷静地宴请义村人来吃这一顿宴席,还没忘给沈观一身换洗的衣物。夜晚还未尽,沈观坐着,就这么看着天边一点点泛起肚白。

另一头,傅羽舒的身体连起伏也无。

天终于亮了。

沈观揉了把脸,打算起身拿毛巾擦擦,醒醒神。他人已经走出去几米远,却突然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哽咽声,于是脚步一顿。

他在心里喟叹了一声,重新折返回去,将傅羽舒从被子里捞出来。

人双眼通红,显然与沈观一起熬了个大夜。陡然一见亮光,瞳孔便机械性地紧缩了一下,随即被刺激地流下泪来。

他没想哭的,是光太亮。

沈观什么也没问,卷起袖子去给他擦眼泪。这时傅羽舒倒清醒了,他一把抓住沈观的袖子,攥得紧紧的,声音干涩:“……你怎么不问。”

“你不说我就不问。”沈观淡然地抽回手,动作不算温柔,“我的好奇心没那么重。”

为什么不问?

那么宽的河道,田埂上常年有人来回,为什么偏偏就他掉下去?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傅书江?

傅羽舒眼眶通红,声音却寒如玄铁:“万一是我把人推下去的呢?”

“傅羽舒你有病是不是?”沈观蓦然站起来,“谁知道这场雨会下这么大?谁又知道你们走的那条路那么滑?这是个意外,即使你爸爸因为救你而死,也是个意外!”

傅羽舒彻底愣住。

被这双满含痛苦的眼盯住,沈观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他又粗鲁地揉了把脸,来回走了几步,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猜的,你别这样看着我。”说到最后一句,沈观早已软了声音。他因低温有些苍白的指尖探上傅羽舒的额头,说道,“你有点发烧,别说胡话,我给你倒杯热水。”

然而沈观刚退开半米,就听傅羽舒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的,是我。”

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几乎把地面砸出个坑来,傅羽舒撑着的伞摇摇晃晃,半边给傅书江打着。他们一老一小,顺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水泵是柏英花了点钱买回来的,要是丢了或者坏了会损失不少。傅书江久违地走出那座牢笼,即便被雨打湿了衣服也很开心。他把家里唯一的雨衣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全世界。

傅羽舒有点想笑,却撇撇嘴忍住了,只是又把伞往傅书江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如果意外不猝然到来,明天会是什么天气?

可意外就是到来了。

汹涌的河水顷刻间便将二人卷了进去,乌云里凝聚的水滴并不会影响到傅羽舒,可汇聚成河流就不一样了。刚一进水,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就径直将他吞没。

在那么一两秒或者三四秒的时间里,他像一只被摁进真空实验室的小白鼠,感受到死亡直线逼近。

五感钝化、意识远离,连呼吸声都像是别人的。

就在这死亡一般的寂静声中,有人托起了他。他被推动着,残酷无情的冷水被隔绝在背后,那么宽大的手,即使在水里,也依旧温热。他被这双手往浅水处推着,直至看见生的希望。

而生的背面,那双手的另一面,就是永生寂寞的死亡了。

“是我……就是我……”傅羽舒抽泣着说,“爸爸他明明是个傻子,为什么知道救我呢……”

沈观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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