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真好,真好
没意思的事情,陈羽千发出去已经超过两分钟,不能撤回了。
于舟并没有给他确切的答复。接下来一节课,一整天,一周,于舟都没再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陈羽千以为这个提议石沉大海之际,他在某个训练完的星期天下午突然接到于舟的电话,那头命令的口吻简洁明了,要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校门口。
陈羽千想多问句怎么了,于舟就把电话挂了,看起来确有急事。他便没来得及回寝室换身行头,骑小乌龟去指定的位置,那里没别的第二个人,就一辆奔驰车标的越野停在边上。
小乌龟停在贴了隐私黑膜的车辆右侧,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于舟坐在里面没什么表情,而陈羽千怀抱刚摘下的头盔,装换洗衣物的背包挎在肩后。
于舟眼神示意陈羽千上车。陈羽千以为自己要坐后面,于舟转头又跟司机说:“你可以下去了。”
正蹲下身给小乌龟轮胎上锁的陈羽千抬起脑袋:“?”
于舟从车窗内探出脑袋,原本捋在耳后的头发飘逸,再长些,再晃荡些,说不定就能拂过陈羽千的眼跟前。
“你不是有驾照吗?”于舟说的是肯定句,“你来开。”
“???”陈羽千一时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称呼这位自说自话的小少爷“公主”还是“王子”,开车送于舟过来的司机职业素养爆表,迅速拉开车门往远走去,二话不说把车和人全都留给陈羽千。
“我是有驾照,但也就拿到手几个月,没什么经验。我也没开过这种车。”陈羽千隔着副驾的车窗和于舟讲道理,于舟手臂搭在窗沿侧脸贴上去,仰视陈羽千的双眼眨了眨,像是在说,你马上就会开过了。
“我真――”陈羽千换了个语气:“这车太贵了,我怕磕着碰着了。”
于舟的双眼又眨了眨,像是在说,你看我像怕你磕了碰了吗?
陈羽千在短暂的僵持过后还是上了驾驶座。于舟对此很是满意,主动帮陈羽千调整座椅靠背和前后距离,安全带拉过来后也被他夺过,再亲自插上。
生怕陈羽千跑了似的。
陈羽千的驾照是统考后的暑假考到手的,所有科目都满分通过,特别顺利。但他很快就要提前去U大训练,拿到证后只开过几次家里的普通私家轿车,实际上路经验几乎为零。好在自动挡的车辆都一个样,陈羽千开得特别慢,不抢道还给人让道,从校门口上市区高架短短三公里耗了二十多分钟。于舟想催他吧,他就使唤于舟帮他看右边后视镜,于舟也怕真出什么事故,自己这边的车距瞅得可仔细了,好几次旁边的车还没怎么靠近呢,他就“诶诶诶”了起来,陈羽千都听乐了,问他:“你自家司机开车的时候,你也这样?”
“我自家司机开车的时候满杯的咖啡洒出去一点,他就可以辞职了。”
“哦。”陈羽千懂了,就他这水平,给于舟开车并不合格。于舟告知他司机的工资,他又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
越野车终于驶上高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陈羽千问于舟怎么知道自己有驾照的,于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想都没想,说,我诈你的。
陈羽千:“……”
于舟看到陈羽千这表情,莫名满足,这才说实话,问陈羽千记不记得自己搬出去前的一个晚上,他妈妈给他打过电话。
于舟这么一提,陈羽千的印象就全回来了。他妈年纪越来越大了,而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便捷,就连去柜台处理交通违法扣分,柜台里的人都要她用手机登陆什么什么页面,她没学会,就只能等儿子下课回寝室后向他求助。陈羽千记得自己远程指导了很久,年轻人一分钟就能搞定的流程,他每个步骤都要重复讲五六遍,而他母亲不是面部识别的时候没按要求眨眼抬头,就是上传的证件照怎么拍都不符合标准。好不容易到最后一步,系统却提示她母亲的驾照分数不够了,无法完成操作。他当时也挺无奈的,但没发脾气,还反过来劝他妈妈别担心,等他过两天回来,用自己的驾照帮她扣。
陈羽千老家在U区更沿海的T市,动车来回只需三小时,理论上来说每个周末都能回家住,他除了去扣分,这个学期好像并没有再回去过。
陈羽千对车辆的操作逐渐熟悉,下高速后跟着导航开往老市区,于舟对他也放心,开始百无聊赖地看手机。这种有肌肉感的越野大车一旦开顺手很少有Alpha不喜欢,唯一不满意的只有价格,于舟注意到停车拉手刹后,陈羽千又摸了摸方向盘的真皮套壳,然后才开门下车。
“还要再走几步。”于舟带着陈羽千往长街里走去。这里靠近U区最著名的几个自然景点,古色古香,二十年前有“十里繁华商业街”的美称,二十年后新的市中心早以不知挪了几轮,这里的繁华也变了味道,年代久远的老店和新潮的网红打卡点并存。
十里长街没有真的长十里,但有吃有喝有穿有玩,纪念品店里有U区盛产的茶叶丝绸和古玩文创,认真逛起来一天都未必能走尽。于舟目标明确,进的那家店跨过门槛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连通了三个门面的空间其实敞亮,只是把面朝街道的窗帘全部拉上,想要观摩店内摆放的布料和样式,必须亲自进来。
这是专门定制西服的地方。
“阿婆,我把人带过来了。”于舟冲楼上喊了一声。被唤作阿婆的老板娘踩着咿咿呀呀的木楼梯下来,脚踩一双平底绣鞋,身段苗条穿旗袍,面容气色和水色都好,若非一头白发,胸前挂着副老花眼镜,光看背影被称作姐姐都不为过。
“嘞了嘞了。”阿婆说话带着口音,笑盈盈的很慈祥。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女性omega,但信息素的味道几不可闻。刻在基因里的相互吸引只属于年轻的omega和Alpha,而随着时间的流逝,ao人群的信息素都会越来越淡薄,最终回归所有人来时的模样。
阿婆年纪虽然大,但精神头十足。她十六岁就给父亲当学徒,如今自己六十岁了,眼睛不可谓不“毒”,陈羽千穿的全是不显身材的宽松款,她也能一眼看出问题出在哪儿,颇为遗憾道:“诶哟,上次那身,胸这里,确实做小了。”
“不小不小,能穿。”陈羽千终于明白于舟今天带他来干什么了,连连摆手,阿婆握住了他的手,放下,还是笑盈盈的,“诶哟,这孩子,跟阿婆见什么外。阿婆碰上你这样的客人高兴都还来不及,你拿去穿就行了,先选布料,选布料。”
这话说的,跟阿婆做慈善不收钱似的。阿婆把人推到满墙的各式布料前,要他自己摸,自己挑。
“……联合舞会和U大的完全不一样。”陈羽千盛情难却,只能寄希望于于舟不要冲动消费。联合舞会覆盖的学校不止一个,人数众多,主办方并没有租一个酒店,而是把大部分场地都选在江边的露天区域,跟周末出游没什么两样,根本没必要穿得正式。
“谁说要跟你去舞会啊。”于舟否认,嘴角却勾着笑,见陈羽千稀里糊涂的,就帮他挑,帮他选,亚麻的,棉的,羊绒的,真丝的……好像都合适,那就都订一套试试看。阿婆是做生意的,遇到这么爽快的客人当然“好好好”,陈羽千快要不好了,觉得非常有必要和于舟好好谈一谈,阿婆笑得更慈爱,“诶哟,真好,真好。”
阿婆说的是于舟。她像是把于舟当自家的晚辈了,疼爱道:“以前哦,你妈妈带你爸爸来我这里做衣服,现在哦,你带你朋友过来,也找我做衣服,真好,真好。”
阿婆已经不知道说了多个“好”了,陈羽千若是此刻提出要离开,太不识好歹了。
“你――”陈羽千转而去问阿婆,“他父母以前也来过这里啊。”
“对呀对呀,”阿婆的店可是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她自豪道,“我这家店啊,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字号,从我爸爸那一代起就没挪过位置。小伙子可能不知道,二十年前啊,都说要打仗,连着三五年都人心惶惶的,就怕突然有一天,对面投来什么东西炸在大家伙脑袋上。时间久了,这条街上多少像样的店都关门了。我也怕,劝我爸搬走,去内陆的城市,我爸不肯,说他就是死也不做‘歪路宝’,就要留在老祖宗的土地上。”
阿婆聊得越欢快,平翘舌音不分的腔调就越明显,连方言里的词汇都冒了出来。“歪路宝”就是“外地人”的意思。U区历来是南方的经济中心,很少有U区人去外面闯,从来都是其他地区的人往U区涌,就是在事业上混出名堂了,也很难融入进方言晦涩难懂的本地文化圈,一辈子都是个外乡客。
“那几年经济不好,大家手头都紧,我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客人,见到了,留下的印象都比往常深刻。所以啊,虽然说他爸妈也就来过一次,还是十八年以前,但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谁见了都过目不忘。”
阿婆边测量陈羽千的三围尺寸,边不忘对于舟的父母赞不绝口,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他们那时候还是学生吧,诶,反正就和你们这么大岁数,好像是……男的要参加什么很重要的面试,本来就需要一身正式些的衣服,然后两人逛街的时候路过我们家,赶巧了,就在这儿订了。”
很温馨的故事,陈羽千却隐隐总觉得不太对劲,看向坐在沙发里等待的于舟。于舟说,他确实是按他父亲写在笔记本里的地址找过来的,阿婆连忙附和:“诶哟,一个月前你第一次来我店里,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啊,和你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alpha嘛,都像爸爸多一点,是吧。”
于舟并没有肯定,只是微微一笑。他姿势慵懒的陷在沙发里,听阿婆讲以前遇到他父母的事,看样子,很有可能已经听过一遍了,但还想听,听不厌,乐此不疲到又来找阿婆做生意。
“十八年以前……”陈羽千喃喃,问阿婆,“是导弹危机之前吗?”
“额,诶呀,那哪里记得清的啦,”阿婆没想到陈羽千会对具体时间这么较真,尬笑了一声,那张生意人的嘴又伶俐了起来,“小伙子你就是那几年出生的吧。你父母肯定很喜欢你,那几年形势严峻成那样,很多人都不敢生,我也是,害怕这担心那的。omega嘛,就是容易多想,一多想,就觉得未来没希望,把孩子生下来是受苦。结果谁也没想到,仗没打,导弹没炸,新的辐射变异也没发生,人啊,还是老样子。”
“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悔。如今的日子多好啊,我当初要是生一个,那孩子就是来这世上享乐的,就和你现在一般大。”阿婆量到陈羽千的胸围了,笑眯眯道,“你父母好福气啊。”
阿婆话说得太圆满,陈羽千之后再没能插上嘴。测量结束后他问阿婆要多少钱,阿婆冲他往店外招手,还是那句“做好后拿去穿就行了”,“就行了”,“行了”。
陈羽千差点以为阿婆真的在做慈善,他和于舟按来时的路往回走,他问于舟:“你来之前就付过了?”
于舟看都没看他一眼:“你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