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走吧
晚上十点,富之江畔。
U区省会最繁华的新城如画卷在夜色中展开,高耸入云的CBD灯火通明,步行街道游人如织,车水马龙,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观光轮船在不同的码头之间来回穿梭,载着不同的客人领略沿途的盛景风光。
水墨丹青式的江南风情成了这座现代化都市的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科技发展后的日新月异。
无数来到这座城市的游玩的年轻人都会被这璀璨吸引,想要在这里扎根。很少有人去了解,这座城市为什么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都安排一场烟火,十一月份的烟火又为什么需要等到零点钟声敲响过后,完美错过游客出行的高峰期,还有点扰民。
乔依和陈羽千沿着江畔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离那个露天小酒吧越来越远,坐在原来位置上的刘唯支支吾吾还在做语言上的挣扎:“不是你想的那样……”
于舟并没有打断他,非常愿意听他继续讲下去,他自己心知肚明这种行为的不光彩,根本没有正当理由可以辩解。
刘唯没有否认那个东西的存在,不交出来罢了。只要他不交出来于舟就没有物证,不能拿他怎样。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于舟又百无聊赖地玩弄起了头发,手指勾起一缕转了好几圈,再松开,他两指间变戏法似地出现一根香水小样形状的试管。
“!”刘唯面色铁青,下意识去捂衬衫的右边口袋,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什么时候?难道是……
他摘下眼镜的手微微颤动,眼前闪回于舟替他戴眼镜那一幕。
他当时的目光只顾着的逡巡对方的脸,于舟在他胸口摸了一下,他还真以为自己魅力袭人,接收到了美人的暗示。
“我没、没给他下药,”刘唯鼻梁上都沁出一层细汗,若不把眼镜摘下,金属架也会滑落。
“我顶多算是、算是未遂,不信你――”刘唯原本想说自己贼心没贼胆,于舟若是不信,大可把乔伊之前喝过的那杯拿去化验。他真没把东西喷下去,他又回想起于舟刚坐到自己对面时的场景。两人话都没说一句呢,于舟就把乔伊那杯往边上挪。
“……你早就看到了?”刘唯露出惋惜之意,若不是第一次没经验,迟疑了好几回都没真下手,他犹犹豫豫的动作也不会被于舟发现。
于舟点点头,对他表示欣赏:“我甚至想给你发面锦旗,谢谢你悬崖勒马,没有干出很多alpha都蠢蠢欲动过的混账事。”
“……”刘唯如坐针毡,不敢去回忆于舟之前说过的话。仔细想想,这张天使面孔说的每一句其实都是反话。
“这是催化发情热的试剂?你真的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吗?”于舟又用回微微发嗲的语调,无辜又天真的表情击溃了对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你到底想怎样?”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刘唯对未知的惊恐,他根本猜不透对面的omega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别紧张呀。我如果真想要你身败名裂,没必要等到现在。刚才那个omega可比我难对付多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写成洋洋洒洒的文章,摄影水平也不错,要是被他知道你图谋不轨,你可以考虑退学换个地方念书了。不过……就你这样的alpha,也没有地位可以丧失,没有名誉可以扫地吧。”
于舟未必是在鄙夷,但刘唯听者有意,是啊,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就是因为太普通了,所以才会一时糊涂。
他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个alpha了,这一点在同样作为alpha的陈羽千面前不值得一提。他居然相信于舟会更青睐自己。
然而于舟脑回路确实不太正常。得知刘唯今天下午才从某情趣用品店里购买这支试剂后反而有那么一丝遗憾,继而问道:“那这玩意儿对alpha也有同样的效果吗?”
香水小样包装的omega发情热催化剂像危险的刀片,在于舟的手指间游刃有余地穿梭。险些被这支试剂作用在身上的乔依和陈羽千不知何时绕过护栏来到江堤下的丁字坝。
富之江一带允许垂钓。白天来这里钓鱼的人不少,到了晚上会有遮阳伞和小马扎遗留,像是在为明天的钓鱼游玩占座。
乔依和陈羽千所在的这处丁字坝靠近停车场,但远离游客集中的几处江堤。此刻正是退潮的时候,两人坐在马扎上,能望见浪花往海的方向撤离的水面。礼炮车在对面江畔整齐排列,装载的炮弹会在十二点后冲向天空,绽放在亮如白昼的城市黑夜。
“……八月份的导弹危机化解后,U区和附近海域的岛屿并没有即刻通行来往,等到十一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最后一个持核国家才正式签订相关条约。不打仗了,老百姓高兴,到了第二年的十一月,U区的爆竹销量比除夕夜还要高。这太容易出事故了,所以才出了禁止民众燃放烟花的政策,想要庆祝世界和平,就来江畔看每月都有的免费烟火表演,十一月的烟火安排在零点就是为了庆祝和平局面尘埃落定的这一时刻――”乔依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侧脸看向低头凝望着江水的陈羽千,问,“你在听吗?”
“我知道我讲这些不太合时宜啦,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聊这个确实没意思。”他随即对陈羽千的出神表示理解,陈羽千却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是觉得乔依的表述枯燥,而是他当年也只有两三岁,对那场可能爆发的战争的记忆寥寥无几。
“我也是听家里长辈在饭桌上说的。”乔依同样没有切身经历,他嗤笑了一声,“不过我爸妈常说,多亏了是在危机解除前把我生下来。他们一直认为我能考上U大不是我多努力,而是那几年生育率低,那时候出生的孩子到了该统考的年纪,竞争没那么激烈。”
陈羽千和乔依同岁,有所体会,就想说些什么让乔依开心点:“怪不得于舟要赶在今年入学,他如果正常参加统考,未必能考上U大吧。”
“是你先提他的!”乔依没想到陈羽千居然会有心情开玩笑,严肃道,“我接下来要是说你那位小室友的坏话,你可别生气。”
陈羽千露出洗耳恭听的温和表情。
乔依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在陈羽千面前来回踱步,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有些歇斯底里:“我真是不明白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行为艺术?还是太空虚了?”
“对,空虚,他是不是好日子过太久,从一生下来就没吃过苦,所以精神世界虚无缥缈,其他富二代败家子去夜场酒吧一掷千金,他还没到年纪,就另辟蹊径,别人认出他装o笑他太疯癫,他巴不得嘞,反过来笑别人看不穿?”
似乎是觉得这个猜测有点道理,乔依逐渐笃定:“我看过他的新闻报道,基本上都是十四岁那年留下的。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入学记录,而是在家上私教。你应该去看看他的私教老师阵容,任何人如果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那么顶尖的教育资源,都不会觉得有必要再去学校。”
“他家院子就有高校实验室那么大,”乔伊羡慕的并不是院子本身,“他一出生就坐拥绝金字塔尖的资源,如果我――当然这只是个假设――如果我出生在那么富裕的家庭,拥有当之无愧被称为神童的天赋,我绝不会像他那样挥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肆意妄为上,我――”
或许是意识到接下去说的话很大言不惭,乔依顿了好几秒,塌着脖子又坐回到小马扎上。
“我会去思考那些困扰时代的问题,并尽一份绵薄之力。我、我甚至会有一种朴素的信念,我之所以拥有这么多,是因为我有未完成的使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享有我这么优越的条件,我受之有愧,我必须做些什么,而不是……”
乔依捂脸,没说完就断掉的声线随江风飘散,陈羽千听出了他尾音里的颤抖,缓缓伸出手抚摸他单薄的后背,他的肩膀耸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后揉脸,打起精神后问陈羽千:“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就不打算发表一下自己的评价吗?”
“关于于舟吗?”陈羽千眼前晃过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他不否认乔依理想主义的论调听上去激情澎湃,但这份认同并不妨碍他相信,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于舟……”陈羽千又囫囵了一遍这个名字,放弃道,“我不知道,我不会。”
这话说的,好像评价另一个人是一项技能,陈羽千并不掌握。
乔依泄气道:“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
陈羽千看着他:“什么样?”
“就是随波逐流,对生活一点都不主动!”乔依气呼呼地握拳捶打陈羽千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陈羽千不为所动,乔依得到印证后又捶了一下,说:“看吧,你甚至没有意识到我在对你实施暴力,就像你一直没意识到,你对于舟无理取闹的宽忍已经超出了朋友的界线。他明明在戏弄你,陈羽千,你越是纵容,他只会越变本加厉!”
“不疼。”陈羽千如实道。
“就算疼,你也不会反击回来。”乔依看着陈羽千,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波动,仿佛不得不接受了一个事实。
“我第一眼见到你是在游泳馆。作为校园公众号的记者兼摄影师,我可以进入内场拍摄,你还记得吗,你当时上半身穿泳队队服,下半身短裤,等我意识到,我在你检录时就没停下快门,你已经戴上银色的泳帽准备入水了,我记得你的泳裤也是银色的,每一次从水里跃出来都像条势不可挡的游鱼,很有生命力。至少在水里,你是全力以赴的……”
乔依还能说出很多由衷之言,他毫不吝啬赞美之情的陈羽千今天像是把近一两个月的体面都穿在身上,不再是运动外套工装裤,皮鞋都擦得锃亮,深色马甲的剪裁比那件留给于舟的外套都服帖,最大限度勾勒出他运动多年练就的身体线条。
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是赏心悦目的。他根本不在乎,就像不在乎新生运动会上被乔依狂拍,乔依就算捕捉到他直视镜头的眼神,那双眼睛也和现在一样沉静。只要浮出水面,陈羽千就淡漠得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短暂地来这人世间走一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