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贴贴是这个意思吗
大一第二学期期末考前的那半个月,于舟又成了陈羽千的补课老师。但和上学期不同的是,小舟老师把教学地点选在了图书馆,而非寝室。
6203平日里就陈羽千一个人,很适合自习看书,也比能够容纳一两百人的自习室更安静,但于舟以学习氛围为理由拒绝了陈羽千的提议。越是临近期末,图书馆的大小自习室里越是乌压压一片,背书和朗读声在自习室外永不消退,确实有着寝室所不具备的紧张感。
陈羽千和于舟约定在六点钟集合。早上六点,学校图书馆门口就聚集了不少排着队等进去抢座的学生,陈羽千和于舟晚上六点进去,居然每次都能坐到休息区的沙发座。
于舟讲题目肯定是要发出声音的,也不知道他找了谁帮忙占座,每次两人过去,休息区最角落的那张双人沙发前的长桌上都会提前放了课本。陈羽千因为比赛缺了不少专业课,于舟把《公司法和商务法》《财务管理》等课堂PPT全都拷到电脑上,踌躇满志要给陈羽千浓缩出个精华版,然而陈羽千毫无灵魂的听课态度让他很没有成就感,并善意地提醒,如果可以接受留级,请一定要抓住这学期末最后的转专业机会。
陈羽千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对管理学确实算不上感兴趣,但除了游泳,他对其他任何学科都提不起劲,更没有于舟学什么就擅长什么的天赋,接受现状是他这种普通人最好的选择,倒是杜教授不止一次地联系他,帮他跟教XXX的XX教授打招呼,要他记得联系。
杜教授明明白白的安排对于其他学生来说肯定是天大的运气,陈羽千却回复杜教授,说自己的室友是于舟,于舟同学人好心善,友情帮给自己补课。
“什么意思,杜教授怎么不继续给你发了。”于舟明目张胆翻看陈羽千手机的习惯变本加厉,还当着他的面把一些消息念出来,加了语气后电话那头的杜教授形象都丰满了,着急、焦虑、激动又忧愁,不像个关切学生的老师,倒更像个缺席多年突然归家的父亲。
“你太优秀了,天才神童的名号太响亮,老师们都知道。”陈羽千绞尽脑汁地夸于舟,但没提杜教授说于舟出国了就不会回来的那一句。
于舟听过太多吹捧,早就波澜不惊了,但陈羽千没什么修饰的这两句听得他心境开阔精神愉悦,本来就挺直的后背更端正了,施施然道:“那我可得对你再严厉些,不然你期末成绩拉垮了,砸得可是小舟老师的招牌。”
陈羽千只顾着点头,并没有意会到这句话里的深意。于舟还教他外文和概率论与数学统计,遇到哪个单词没记住,或者哪道题明明练过相似的却毫无印象,陈羽千支着脑袋思忖时都会被从衣摆探进后往上摸索的手碰得整个人一激灵,匪夷所思地看向于舟,于舟则一脸无辜,反过来指责他木讷,自己如果不刺激一下,都要怀疑陈羽千睁着眼睛睡过去了。
陈羽千百口莫辩,眨巴眨巴眼,还真被于舟的逻辑绕进去了。于舟又给他讲了半小时题,再指着一道去年真题卷里的一道要他举一反三,他这回反应够快,拿起笔就开始写公式,代入数据时会下意识念出来,声音很轻,嘴唇幅度很小地张合,整齐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于舟盯着,恰好看见舌尖那抹涌动的深红。
陈羽千在认真做题,教他做题的于舟在认真看他。或许是经常在水里游动的缘故,陈羽千就算在图书馆的沙发里静坐,也会给人一种轮廓模糊的朦胧感,尤其是头发,许久未修剪,低头时会遮住瞳孔深黑的眼,那头发和于舟的相比还是太短了,但更软,明明是干燥的,却服帖得像刚浮出水面,于舟看多了,看久了,一度产生陈羽千睁个人潮湿干不透的错觉。
于舟无知无觉地伸出手。
不是去摸头发,而是又一次地探进陈羽千的衣摆。陈羽千条件反射地弓背,放下笔要去制止,于舟快他一秒地往上挪,被中央空调风吹得冰凉的掌心覆在陈羽千胸上。
“你别动!”于舟压低声音道,“你不乱动就不会有人看见。”
这话说的,好像于舟把地点选在休息区,就是为了当着第三个人的面逗弄陈羽千似的。他把掌心覆在那地方,极为舒心地深吸一口气,保证道:“你不乱动,我也不乱动。”
陈羽千隔着衣服抓住于舟手腕的双手松了松,目光在视野范围内逡巡,休息区里的其他同学坐得角度方向各异,且都在埋头做着自己的事,若不是有大动静和声响,确实不会有人特意往他们这个角落看。
大家都很忙的,没这闲工夫观赏角落里的小动作。但这种感觉还是跟以前在寝室里的不一样。
陈羽千喉结动了动,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完成写了一大半的题目,随时有可能被发现异样的可能性还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心跳加速喉咙口发紧,稀里糊涂给出的答案被于舟用红笔画了个大叉。
“你太对不起我这两天的谆谆教诲了。”于舟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义正言辞道,“作为老师,我必须要略施惩戒,让你长点记性。”
于舟终于有正当理由,两指将那个地方捏住,不轻不重地往外一拉。
陈羽千眼珠子都瞪大了,一冲动,狠狠推了于舟一下,自己也差点从位置上站起来。离他们最近的那桌学生从电脑后抬起眼,还以为有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戏码可看,见这俩都是后脖颈腺体处有遮蔽贴的Alpha,就没什么兴趣地低眼继续看复习资料。
“你――”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陈羽千被摸了一句话都憋不出。对和错,好和坏全都被于舟眯着眼的微笑消解。于舟还不忘实事求是:“我都没拨棱,是它自己立起来的。”
于舟再多说一句,陈羽千脸就要红到耳朵根了,他在话语上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手上动作却一天天得寸进尺,直到乔依的视频冲上热搜的那个傍晚。
那天是周六。两人在使用搜索引擎时看到了实时榜单上的关键词,面面厮觑后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封面是乔依捏着一小根香水小样。
沉默了五六秒后,是陈羽千点了播放键。乔依在视频的前三分钟用非常诙谐幽默的口吻讲述了自己去年十一月份在富之江畔被另一个伪装成omega的alpha截胡alpha医科生的离奇经历,非虚构的同时又在结尾处加了点适当的创作:他说自己实在是纳闷,折回去后发现图谋不轨的其实是那个医科生,被那个装o的alpha识破后无可奈何地交出作案工具。
“你肯定会有疑问,这件事虽然很有戏剧性,但是去年十一月份发生的,我为什么现在才录这个视频。”乔依的语调不再嬉皮笑脸,背景音乐也变得严肃冷静。那位医科生打了马赛克的独白片段作为素材插入,对方的回答和之前于舟质问到的一模一样,那支催化剂确实是他自己调配的,原材料是低价位的以合成激素为主要成分的抑制剂,再按一定比例稀释后就会有一定程度的催化发清热的作用,如果自己水平不够,总有地方可以买到成品。
接下来的几段素材是去多个街头小店的偷拍。从交谈的声音可以听出,负责这部分拍摄的外景人员并不是乔依,并且大概率是个Alpha,因为他和店老板的交谈充满暗示的意味,获取信任后才得以窥见“无色无味的内部好货”,小小的一根像极了香水小样。
“我们在获取了足够证据后报了警,并开始筹备这期视频……”
乔依坦言这不是个轻松的决定,他们的小团队基本上由传媒专业的同学组成,深知负面行为相关的报道具有传染性。他举了无差别杀人这个例子,这种类型的犯罪被大肆传播后,正常人知晓了解后会防范于未然,但也会有极少数本来就有犯罪倾向的受到某种暗示,更有甚者走上模仿的极端。因此,这个视频的讲稿字字斟酌了不下几十版,唯恐心怀不轨之辈看完这个视频后也去非正规渠道购买这种催化剂,增加社会恐慌和不稳定因素。乔依也坦言自己几度想要放弃,更令人纠结的是,这些催化剂的原料是低价位的抑制剂,一旦后续出现一刀切的政策,那么无法承担高价位抑制剂的omega又该怎么办,一刀切了以后,这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交易就会全部消失吗……
“所以我们选择说出全部的真相。既然隐患和风险不可避免,那么身为omega,我们至少有知情的权利。”乔依直视着镜头,又说回了开头的那个故事。那位装o的alpha突然出现后,说了很多符合大众对omega的刻板印象的表达,听得他如坐针毡如鲠在喉。两人在之后的交流中也出现过争执,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意识到那位alpha很有可能是在故意迎合对方,其真实意图是为了把当时陷入危险的自己支走。
“我很感谢他当时的帮助,尽管这种帮助的方式,我依旧难以接受。”乔依笑了一下。于舟敲打空格键,镜头刚好停留在这个笑。
不知道是打光还是拍摄角度的原因,这个视频里的乔依笑得很舒展,尽管他非常诚实地在进度条的中后段表示,他在准备资料和文稿的这几个月里失眠了不知道多个夜,受了多少内心煎熬和自我否定,各种压力来自方方面面,但他此刻坚定的眼神里有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勇气。
“很多人都认为omega是弱势群体,需要保护,但保护不应该是一厢情愿的。以保护的名义隐瞒和封锁只会阻碍人格的独立,唯有面对――不管你是omega还有Alpha――唯有直面生活的真相,才能继续热爱。”
于舟在视频结束后又退回到最后一两分钟,重看提及自己的那部分后诧异地问道:“他居然觉得我是个好人?”
未等陈羽千发表自己的见解,于舟就拍拍他的肩,自问自答:“我懂了,他全程没有提到你,很有可能是把你的形象也杂揉进‘装o的Alpha’里了,他感谢的其实是你,和我于舟没什么关系。”
“一定是这样!”不管陈羽千认不认可这种说法,于舟自己觉得有道理就行了,非常潇洒地把电脑屏幕一摁,若无其事地继续讲题,却罕见地出现磕绊,远没有平日里那般流利。
陈羽千不可能毫无察觉。轮到他非常潇洒地把书本一阖,和于舟说:“我请你看电影吧。”
于舟双眼顿时发光,心情骤好,陈羽千收拾完书包后食指稳稳戳向休息区对面的放映厅:“就是那儿。”
于舟:“……”
图书馆内的放映厅是电影协会的地盘,每晚七点准时放映一部怀旧电影,非协会成员只需一块钱就可入场。陈羽千交了两块钱后进入厅内,只见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正值期末,来观看的学生更少,两人很幸运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灯光暗下后只有银幕上放映着黑白片,氛围感意外地拉满。
这是部上世纪的老电影,背景设定在ABO第三性征分化之前,北联邦的年轻资本家在首都街头遇上即将沦落风尘的天真少女,两人开展了一段童话色彩浓郁的爱情之旅。富裕的男主人公原本只想包养女主人公,但伴随爱情而来的还有女主人公平等意识和尊严的觉醒。她敢于反问高高在上的男主人公,除了满足个人利益的金融游戏和资本运作,他还为这个社会和国家创造了什么,贡献了什么。
男主人公真的被问倒了,被触及灵魂后唤醒了良知,并在电影的最后注资一家他原本打算收购后拆分售卖的制造业公司,为随着实体经济衰败而没落的夕阳产业续上一把火。
“这已经不属于童话的范畴了吧。”于舟指的不是百万富翁爱上街头妓女的爱情主线,而是男主人公最后的选择。这种逆时代潮流的情节只能在电影里才会出现,他忍不住吐槽道,“这是科幻。”
于舟和陈羽千从放映厅出来后,图书馆还没有到闭馆的时间,但他们都没有心思再学习,出大门后往寝室的方向走,且心照不宣地绕远路,在一棵普普通通的樟树伫足。
于舟疲惫地坐到树边的长条木椅上,双手托着下巴,长发顺着肩膀垂在手臂两侧,远远看去像个伤春悲秋的omega,他的alpha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我那天约他出来其实是想知道,我母亲几年前,真的亲自去考察那些私立学校吗,而不是随便派了人走过场。”于舟揉了揉太阳穴,遗憾自己废话太多,关键的问题一个都没搞清楚。印有那个邮箱号码的名片是她母亲某一个omega助理所持有的,谢秋忆常年在外奔波,短暂地回到集团总部后也有处理不完的事务,那位助理是她贴身琐事上的得力干将,在于舟五岁以前,谢秋忆在出差城市购买的纪念品和礼物都由她送到于舟手里,于舟长大后心思缜密,这位助理瞒不住了,才告知原来每一件礼物都是她揣摩于舟的喜好后购买的,谢秋忆太忙了,并没有时间为儿子精挑细选。
“那个助理姐姐是单亲妈妈,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女儿。最后一回她来给我送礼物,整个人都是强颜欢笑的状态,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自己女儿病情加重了,但我母亲不批她的假,她再过两天又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
“我母亲并不吝啬加班费和年终奖金,但那些礼物她从来没舍得给自己的女儿买。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比起金钱,她说她更愿意多陪在女儿身边,而不是天天围着我母亲转。她当时看我的眼神里有哀愁和责备,好像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好像……好像我是什么万恶之源,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享受到优渥物质条件的我,就会有更多我的同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跟了我母亲很多年。半个月后我母亲来见我,告诉我她离职了,而她如果说了什么贬损和诋毁的话,那都是她居心叵测,我千万不能往心里去。我母亲很快就找到了新助理,也是个omega,更年轻,更漂亮,还更会挑礼物……”于舟没有继续往下说,怂了一下肩,那意思是,结局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