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锅
在张宗终的记忆里,那应该是永生难忘的一天,但奇怪的是他回忆起来总是很模糊,反而是些细枝末节记得格外清晰。比如他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来、半干涸的血泊踩上去滋啦滋啦粘着鞋底,白思思边哭边颠三倒四的说话声,进门后浓重的熟肉腥臭和满室呕吐物的酸腐味。
“哥哥,救救我――”他总是能从白思思的这通电话回忆起停留在手机里的那封短信。“你能不能来一趟,小叔家里。”
他记得那是三年前的某个酷暑炎夏,白思思只有十九岁。正是从那天起,张宗终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究竟一头扎进了什么样的深渊里,并且再也无法后退。别人家十九岁的小姑娘或许还是大学的新生,而十九岁的白思思接了通自己小叔的电话匆忙赶到他家,没有看到她小叔白相珑的人,只看到了客厅的大塑料布上摊着切碎的肉块儿。
老白是怎么跟她说来着?“思思,小叔太忙了,没空处理,你来帮下忙。我替你切过了,知道你力气小。”
老白太高估自己侄女的心理素质,白思思被那些尸块儿和呛鼻的血腥味吓傻了,瘫坐在地上愣了好几个小时,才想起来给她亲哥哥白思礼打电话。
那么――白思礼是怎么做来着?二十一岁的白思礼也没比今天强到哪儿去,废物一个。他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尸体直接烧会冒出来很难散掉的黑烟,但是煮过再烧会好很多。
于是,张宗终走进那间客厅、仍然是呛鼻的血腥味,黏鞋底的地板。吐到虚脱的白思思和白思礼睁着惊恐的眼睛并排站在厨房门口,他们身后的灶台上有两口大锅,锅里是煮熟的肉块儿、积满一层浮油。
张宗终从来没想过白水直接煮肉能发出那么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像那些血黏鞋底一样黏在鼻腔里。这股油腻的腥臭直接吓退了出主意的白思礼,也把他俩给吓傻了,一动都不敢动。张宗终大致记得自己扶着门框盯着那两口大锅看了很久,才强作镇定问说:“头呢?”
白思礼看着白思思,白思思的眼睛被那些干涸的血污粘在塑料布上。她僵硬地摇着头,“没有头,没有骨架和内脏――”
她说着,捂着嘴扒在洗碗池上开始干呕,估计胃里已经吐空了,什么都没呕出来。
“开窗户通风。”
恍惚中,张宗终记得、看来肉煮没煮熟再烧,其实区别只有烟是黑的还是白的。排风机转到发烫,蛋白质烤焦后其实没有那么腥臭了,可他还是闻到了就条件反射开始收紧喉咙口。他好像拖着那双腿走进了卫生间,嗒一声反锁上了门。他很想吐,但怎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干呕。
这个死去的人是谁呢?假如灵魂可以一分为四,他会不会像是烧肉时冒出的黑烟一样、化作黑色的厉鬼,跟着害死了他的白相珑、跟着彻底销毁了尸体的他们三个人?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帮这对兄妹的忙。张宗终摸出手机翻开短信。这个孩子在发出一条条充满绝望的短信时,是不是也像现在的自己似的无法复述这些心绪?他是不是怪自己把他介绍给祸害白相珑和这对祸害兄妹认识?自己现在是不是其实应该报警,或者用他并没有上交的配枪走出去给他俩一人一枪,然后再饮弹自尽?
张宗终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他渐渐意识到这种感觉很像是他刚刚搬进花园街道那间没有窗户的卧室时睡觉的感受。无处可逃,黑暗把四周连成一片,像是口棺材彻底封死。
这一天算是发生了三件事:第一件事,他真的打入神机内部了,算好事;第二件事,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吃肉了,坏事;第三件事,白相珑彻底失踪,大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