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十九圈
佟漱绷住嘴唇,把头发仔细替他绑好,收了声音。张宗终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先开始,那个圆圈画了十九圈。周爱冰手腕上的香印……也是十九个。”
佟漱知道自己的猜测其实没有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在心底却莫名感到、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就像他一眼就在人群中辨认出了老白,自己有种奇异的直觉,一定是这样。
正想着,张宗终敲了敲603的房门。老马很快开了门,看着两人欲言又止。佟漱站在张宗终侧面,在老马看不见的背后偷偷拉着张宗终的衣角。他瞄着张宗终,见他动了动嘴唇,蓦地又长长地吸了口气,揉着眉心低声道:“老马,老白还住在这儿的时候,有带什么人回来过吗?”
老白住在这里至少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老马眯着眼睛慢慢回忆,两人也没催促。半晌,老马才半信半疑道:“不记得了,像是没人来过。老白一直独来独往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嘛。”
他挠挠头,“就是因为从没见过老白带朋友亲戚回来,当时……你和白小姐撬锁的时候我才以为是小偷。”老马断断续续地回忆,“我记得老白当时跟我说,他也不怎么在这边住,这儿的房子是他买来等拆迁的,就是觉得老也空着不好,才偶尔回来住上一段时间。”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老马突然磕绊着说:“老白、老白人真的挺和善的。就是刚才你们说他卷钱跑了,我吓了一跳,但是,但是……”
两人都默不作声,随着交谈,声控灯一明一灭,老马额头上出了层冷汗,颓然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猜和老白的工作有关系吧,毕竟没有他儿子也不会回家陪了我一段时间了,老白为人真的很和善。刚才你们一说老白卷钱跑了,我一想到他确实不怎么在这儿常住,突然就想起来了……”
佟漱听得快急死了,老白是什么样的人老马根本不了解,还是赶紧说重点吧!他犹豫要不要催,老马泄气似连连摇头,说道:“他搬走的时候,带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我想那里面可能装了钱吧。”
“因为当时他正要关门,”老马继续道,“我还探头看了眼,我记得屋里好像是很空的,已经没什么家具了。当时我还奇怪他在这儿好歹也住过的,怎么行李就一个箱子。现在看来可能这儿是他藏钱的地方?我记得我客气着帮他拎了几层楼,箱子沉得要命……”
听到这儿,佟漱心里近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想的没错……老白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强,竟然还敢让老马帮忙拎箱子!他脑子里胡思乱想飞快,老马讲话整个过程,张宗终都没插话。到此,他突然问说:“老马,他身上当时,有没有一股香味?”
“这……”老马摇头,“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张宗终接得飞快,几乎是打断了老马的话。他慢腾腾地把那几张画满铅笔印的白纸撕掉,随手丢进了602里面,锁门。佟漱心里跳了下,睁着眼睛观察他的动作。张宗终笑了下,把铅笔递给老马,“谢谢你,我们可能还会再来打扰你。”
说罢,他拉着佟漱的手腕往楼梯走,声音听上去竟有种轻松,“你会想起来的。”
两人下到转角,老马还没进屋,往前追了几步,扒在栏杆上问说:“老白真的欠了很多钱吗?”
张宗终脚步一停,仰起头看向老马,“嗯。很多,几条命都不够他还的。”
回到车里,车门碰好,车内灯短暂明灭,悄无声息的黑暗中佟漱渐渐开始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张宗终没急着让车起步,他莫名地知道,张宗终也明白了。这让佟漱无所适从,不知该从何开口。等了许久,他才抿了下嘴,温声问说:“现在去哪儿?”
张宗终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稍许,他把车窗放下点了根烟。打火机同样短暂地亮起,映亮他垂眼点烟时密密的睫毛。然后黑暗中显出猩红的火点。他抽了一口,慢慢道:“可能去逮白思思吧。”
佟漱冲他伸手,张宗终就着黑夜看了他一眼,把烟递过去。佟漱猛地抽了一口,脑袋里顿时又晕又麻,他忍不住咳嗽了下,开口道:“宗哥,我――”
“他可能死在那个屋里了吧。”张宗终蓦地说。佟漱头皮发麻,转头看他,张宗终手肘支在车窗上拖着头,眼睛微微往上、像是兀自盯着不远处的顶层。
“然后,我和白思思白思礼一起,让他彻底消失了。”张宗终说着,略微偏头看向佟漱,仿佛是怕他思绪没跟上一样,又提醒道,“他死的时候是十九岁,我说喻田。”
佟漱呼吸一滞,手抖了下。积攒的烟灰随着这一抖掉到放在腿上的指缝间,他仿佛被烫了一下,有点像是瑟缩、抽搐感。佟漱哑声,须臾,话却又用气音溜了出去,“……我知道。”
“嗯,”张宗终应了一声,进而两人开始沉默。佟漱蓦地感到车厢是如此逼仄,令人窒息。他把烟按灭,车内最后的亮点消失,张宗终突然一口气道:“六月初的时候,我收到那几条短信,来了神机。”
佟漱默不作声,安静地听他说着。
“白思思带着我漫无目的地在市里转圈,六月十七号我们找到了602号房,撬锁的时候,白思思跟我说,其实四月底老白就已经失联了,并且绝口不提喻田的事。”他也深吸了口气,“七月二十九,我们去了老白曾经的家,毁尸――”
“现在想来,六月十七时房子里还是空的,也许那个时候他还没死,只是被老白抽了魂,和那条短信前后差了将近两个月,可能潜意识里,我一直一直拒绝猜测那就是他吧。”
佟漱侧眼看向张宗终,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僵硬得无法挪动手指头。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有些莫名的残忍。佟漱的手扣着自己的掌心,视线跟着也落在了掌心上。这一切实在是太……太怎么来着?他一下子词穷了,太荒谬?这样说又仿佛对除了老白外的人来说都有些残忍了。可是一切确实如此――
他做的一切一切都仿佛毫无意义。为了找到亲人,张宗终来到了神机,然后他做的第一件难以想象的恶事、也是帮助他取得信任的第一件事,竟然正是毁掉了亲人的遗骸。
遗体会尸变化僵,难怪老白要“多此一举”。想必铺天盖地的血气、腥臭,甚至呕吐物的酸腐都掩盖过了那股挥之不散的异香,最后付之一炬。
佟漱的精神开始恍惚,飘忽:曾经,为了祈求那个人的谅解,自己选择性地忘掉了他。忘掉这件事,才能敢于面对未知与老白。反而那个人是谁,对自己来说其实没有太大意义。那不是他的亲朋好友、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会为他的惨痛遭遇感到难过、不适,甚至愧疚,但终究难以长久;因为爱格外自私,尤其是爱上深陷邪教组织的人。佟漱晕晕乎乎地回忆起了张宗终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自己的思绪,他觉得从自己能接受张宗终回到家时,便已经决定忘掉、拒绝想东想西。但这终究是一个问题,大问题。遗憾的是,绕来绕去最终也会回到“张宗终的问题”。
没有人能帮忙。
终于,佟漱偏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张宗终也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于黑暗中合在一起,张宗终伸手很轻地戳了下佟漱的脸颊,然后正过身子,慢吞吞道:“怎么说呢……”
“我有点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