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哭灵
毕竟是孩子丢了,这种事不好耽搁,何况小孩只有六岁。谢哥直接把两人领到了孩子的房间里,张宗终眼神示意佟漱进去先看看,自己在门外和主人家聊了几句。
谢家的院子是标准的三进,敞亮考究,这孩子的房间是正房的耳室,一正一侧都有房门,只是不太像小孩的房间。佟漱听了几句他俩说话,没成想这孩子小名也叫童童。他其实看不出房间里有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听着张宗终左一个童童右一个童童莫名有点脸热。
临到最后,佟漱意外听见了童童并不是谢哥的小孩子,谢哥其实是谢家老二,童童是他大哥的小孩。他大哥大嫂几年前意外去世了,童童一直是谢哥谢嫂和他家老爷子拉扯长大的。奇怪的是,谢哥反复强调着后天就要出殡了,张宗终暗暗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后来谢哥给了他一把钥匙,忙自家的白事去了,张宗终这才走进来,轻声问说:“有什么发现吗?”
佟漱想了想,试探道:“这个算吗?”他走到房间的后门前,把插销拉开,将门推出一条小缝,“这个门看着不太安全,就这么一个小插销,不过只能从里面开。”
从耳房的正门出去是他家老爷子、也就是棺材里躺着那位的房间。张宗终和谢哥谈话时佟漱打开插销往外看了眼,门外是第三进院和罩房,可能因为这个才没装大锁。张宗终没说什么,一手搭在插销上探身往门外看,佟漱站在旁边顺口道:“谢哥一直说后天就出殡了是什么意思啊?”
“童童是长孙,”张宗终把门重新插上,“长孙不在没人抱牌位,怎么出殡?”
佟漱目瞪口呆,“不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孩子都丢了,还在想这个?”
张宗终不置可否,半晌才又道:“上午他们就发现孩子半天没影子了,下午才想起来去找。真不知道究竟是忙忘了还是心大。”
佟漱一时无言,看着张宗终在屋里的窗框和门框上撒了一层极细的粉末。他出了口气,拉着佟漱的手往外走,声音轻得像是气音,“先这样吧,我是毫无头绪。”
佟漱不由也把声音放得微不可闻,“毫无头绪?”
张宗终正走着,突然脚步一顿,快步拉着佟漱绕回了童童的房间。他走到窗边,虽说谢家是够复古的,但窗户早换了双层玻璃推拉窗。张宗终拽了自己一根头发,飞快地拴在了玻璃窗的锁扣上,这才又拉起他往外走。佟漱眨了眨眼睛,刚想开口,张宗终蓦地说:“希望童童只是觉得葬礼无聊,自己跑出去玩了。”
他领着佟漱走到了厢房,拿刚才谢哥给的钥匙开了门。佟漱注意力顿时转移,又有点没明白:死的毕竟是童童的亲爷爷,小孩子会因为无聊跑出去玩吗?
这大抵本就是间客房,里面两张单人床,明亮的顶灯照得房间一尘不染。佟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那嘴还没合上,一声哭喊突兀地划破了夜空,吓得他差点咬到舌头。两人同时一怔,看向彼此。那哭声凄惨而卖力,隐约还能听见什么“爹啊兄弟啊”这类话,佟漱没见过这种阵仗,僵在原地。张宗终叹了口气,坐在床沿上,“今晚轮到谢嫂和别的亲戚守灵了吧。”
“吓我一大跳,”佟漱抚抚胸口,“她们不会要哭一整夜吧?”
“大概会。”张宗终说着冲他勾勾手,佟漱呆呆地走到他旁边。自从黑绳系在脖子上取不下来了、他便一直没再绑头发。此时微微仰着头看自己,佟漱便顺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张宗终轻声道:“葬礼对小孩子来说太无聊了,对大人来说又太累太忙了,忙到最后几天身心都木了,甚至会希望能早点办完,让自己能安静一会儿。”
佟漱心里五味杂陈,他父母的葬礼都办得简单至极,但自己仍然是能理解一点点那种“累到木了”的感觉的。的确,有一刻他希望前来悼念的亲友早点回去,自己能安静片刻――而巨大的悲痛恰好便是在最安静的那刻突然来临、翻江倒海。
照理说,谢家村位置较偏僻,很少会有外人,这几天谢家办白事可能会来些客人,但说到底都是亲朋好友,童童应该不会是被外人拐走了。也就是说拐走他的东西很有可能“并不是人”,这就有点像是之前在渡口店,事情越一目了然可能性越多。
两人没再多言,简单洗漱了下便躺下睡了。不知为何,张宗终并没有把窗帘拉严实,两人也就都只脱了外衣、没睡在一起。佟漱侧眼看张宗终,恰好张宗终也转头看了过来。两人默不作声对望片刻,张宗终轻手轻脚地起身,走过来硬是跟佟漱挤在了一张单人床上。两人侧身躺着,鼻尖与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张宗终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睡不着?”
“……也不是,”佟漱说着,往里缩了缩,“有点冷,心里有点烦。”他往下缩,拿额头贴了贴他下巴,随口道:“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似乎难住了张宗终,他睁着眼睛想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就是……有一个小孩,睡到半夜时醒了,半梦半醒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腿――”
“啊?”佟漱刚合上的眼睛顿时又睁开了,“然后呢。”
张宗终继续讲说:“他睁开眼,就看见有一个浑身苍白的老太太蹲在床尾,把他朝床底下拽。这是偷子娘娘,如果被她拽到床底下,小孩的魂儿就丢了,就会夭折。”
他讲完了,睁着眼睛看佟漱,佟漱目瞪口呆,半晌才喃喃说:“你家的睡前故事也太恐怖了吧……”
这是睡前故事,这讲完不是更睡不着了?佟漱感觉更冷飕飕了,又往张宗终怀里缩了缩,心有余悸道:“那要是遇见了偷子娘娘该怎么办啊?”
“踹她一脚,把她踹走。”张宗终答说。
佟漱抬眼看他,见张宗终一本正经,一时半晌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又觉得真的问出口有点丢脸。他硬是从他怀里翻身背冲着张宗终,嘟囔说:“睡觉吧,我怎么这么烦你呢……”
张宗终轻轻笑了两声,“别被偷子娘娘喊走了。”说罢,他起身掖好佟漱的被子,回了自己那张床。
客房里的床实在不够两人躺,张宗终确实该好好休息一晚上了。他和衣在旁边平躺着,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佟漱却没睡着,偷偷转回头去看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似消失了,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他。
不知道明年春暖花开时,他们还有没有机会躺在一起。
想着想着,佟漱长叹了口气,合眼。他开了一天的车,说不累是假的,只是每每刚要睡着,前院便传来高亢哭灵声,吓得他一激灵,人也是陷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可人又没有真的睡着,来来去去没有画面,好像只是自己在给自己口述一个故事。他感觉头重脚轻的,仿佛床尾被压了什么重物、自己整个人快要顺着滑下去了。这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佟漱不禁想要坐起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脚头恰好便是窗户。他往外一瞥,恰好看见个黑影从窗外起身,飞快地跑了。佟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腾地坐了起来――
这一动,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起身,仍是躺在床上,而且张宗终侧身坐在旁边,一只手正抵在自己眉心上。佟漱又惊又懵,摸摸自己的额头。他们这间客房里没开空调,但自己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佟漱皱眉,揉着眼睛半坐起来,嘟囔说:“靠,怎么回事,刚才、刚才窗户外面有个人――”
张宗终也蹙眉,半晌才轻声道:“没有人,你做噩梦了。”
“啊?”佟漱微讶,“不可能吧,我睡着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没睡着啊!”
“你躺下就睡着了,”张宗终接说,“是我一直没睡着,我还在想孩子的事。”
“靠……”佟漱摸摸下巴,慢慢又躺下了。张宗终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佟漱回忆了下刚才,明明自己亲眼看着他睡着了啊!原来都是梦,这也太诡异了吧――
佟漱咬了咬下嘴唇,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小声问说:“那你听见谢嫂在外面哭灵了吗?不可能啊,他们在外面一直哭灵我还一直被吓醒来着。”
“哭灵?”张宗终摇头,声音轻轻的,“没有。”他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佟漱打了个哈欠,满脑子问号,再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