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秦之扬――
手机里的旧照片拷出来了,像素很低。照片上我们四个人脸朝镜头,面目模糊。
清明那天下午,我找了家照相馆,照片恢复清晰,冲印出来。
照片上四个人看着陌生,包括我自己。十年前我和他们长这样,干净,青春,还会笑。难以想像,我还有笑得开心的时刻。
回家收拾行李,张秋苇老师看到照片,说,照得蛮好。什么时候照的?
我说,高考前。
张老师说,这是你同学?我怎么没印象?
我没讲话。
张老师又说,这个墙看着眼熟,像我们家的墙。你同学什么时候来过家里?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老师眼力不错,那是在我家客厅的沙发上拍的。那次她出差,当然没印象。
……
我们决定不去死了。到底是出于害怕,不舍,胆怯,疑虑,抑或打从一开始就犹豫,不知道。
我们没有讨论过。我们坐在江景山的亭子里,如释重负,一笑而过。下山去,继续面对不满意的日子。
吴润其率先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她问,我们以后还联系吗?
说实话,我想再见到他们,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很放松,很自由。
这一两个月来的失败计划,是我读书生涯最快乐的日子。我们四人里,只有我有手机。
李桥说,Q?Q号找得到我,我基本在网吧。
但吴润其只有一周一次的计算机课上才能上网。最后,我们和往常一样口头约定。
我们约好周末一起爬山。那时候,离高考只剩两周了。那个周末,张秋苇老师去省城出差。
我说,别爬山了,去我家看碟吧,我找同学借了很多经典碟片。
我们浩浩荡荡进超市,推着手推车,在五颜六色的货架间穿梭,采购聚会美食。
手推车一点点装满,我幸福得像拥有整家超市。人果然是社会性动物,跟他们一起逛超市的快乐,是150分的满分试卷无法比拟的。
我带他们去我家,进了小区,到单元楼下,夏青说,秦之扬,你的房子老了。
我说,是老了,二十多年了呢。比我们还大。
夏青说,它以前很年轻。
我说,啊?
夏青说,我来过你家。
我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很小的时候,你笑话我,说我笨,不会念书。
我想不起来,说,我不记得了。没有吧……
夏青说,我记得很清楚,秦之扬,是你的名字。
我真没印象,说,一定是你记错了。
李桥说,她可以跟你来来回回讲一个小时。
我于是说,夏青,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笨。你很聪明。
夏青说,好吧。
吴润其在一旁咯咯笑。
我说,笑你个头啊。
吴润其喊,冤枉,我连笑都不可以了?
我们涌进家门,李桥调电视机、碟片机,我洗葡萄、切西瓜、剥柚子,吴润其拆零食、套垃圾袋,夏青摆饮料。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齐排排坐在沙发上,拉好窗帘,看电影。
两个女生坐两边,我和李桥坐中间。因为夏青不肯坐中间。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们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毕业生》,结尾,本冲进婚礼现场,和伊莱恩一起砸了婚礼,他们手牵手逃出教堂的时候,夏青尖叫了一声,吴润其也激动地抓了一下沙发,但不小心抓到了我的手。我装作不在意,她也不在意,我们的手轻轻错开了。
之后的镜头,在我记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本和伊莱恩一路狂奔,冲上公交车,奔至最后一排坐下。
他们癫狂,喜悦,大笑,之后,平淡,冷漠,微笑,释怀,空茫,接受,寂静。
伴奏唱起《thesoundofsilence》,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很震撼,不发一言。
电影结束,黑底白色的字母滚动起来,男声还在唱。
夏青说,我不懂了。
李桥说,我也不懂。
我没说话,我好像懂了。
吴润其不等片尾字幕滚动完毕,退了碟片,问,下部电影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