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折 寒雨夜
铜锁撞在木门上发出哐哐的声音,茶珠推开门之后回头望向他,“陆公子,赏梅宴的事我深怀歉意,公子若是因此和母亲产生了龃龉还是……还是讲和比较好。”
“小珠误会了,回去后我算了一卦,京都东南一隅风水极佳,恰好这条云庆胡同又是风水宝地,站在此处观文曲星,可得天地之吉运。”陆秀洵抬手指向黯淡不见繁星的苍穹,“于是我游说了父母,他们也同意我搬来此处温书。”
茶珠听完他这一通胡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她揣测他回陆府后因为她的事情和父母闹了矛盾,也许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她又看向一马车的书,又想他也可能是有备而来。
她指着漆黑的院子对他说,“公子搬到这里来住可能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没有人伺候你,你一个人生活如何习惯?”
“我能照顾自己。”陆秀洵听她的意思是同意了,于是他轻拍马车壁,坐在书堆里睡觉的杜昔立刻醒了过来。
陆秀洵对他挥了挥手,“开搬。”说着两人将马车里的书、衣裳、笔墨纸砚和床褥都搬进了庭院。
杜昔点燃右边客房里的烛台,房中金光闪烁,亮得他不由自主地:“哇。”
他本以为公子要吃够苦头了,如今看来温姑娘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富人,桌椅架柜都是顶好的红木楠木,狭小的房间里堆着高大的博物架,各色金玉器玩应有尽有,角落里的阔叶黄檀架子床的围栏、床柱、四足皆镂雕花纹,顶上还刻着牛郎织女银河相会的图案。
杜昔原先幻想公子睡在狭小的破木床板上,窗户漏风,房顶漏雨,坚持不了两日就会回府认错,如今看来他是要痛失公子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站在门边依依不舍地对着将衣衫折叠好放进柜中的陆秀洵说:“公子,日后你要多保重啊。”
他想了想又说:“真的不用我伺候吗?”
陆秀洵点头,“这里没你睡觉的地方。”
“我看巷子外有个客栈,要不我先在那里待几天,随时接应想回家的公子。”
“随你,我不回去。”陆秀洵花了半个时辰将房中东西都摆好了,暗暗称奇,小珠真是财不露白。
他听到后院有烧火的声音,拿着烛台往后院走去,茶珠站在灶台前,拿着长柄勺子舀出两个鸡蛋放在碗里。
她蓦地回头,惊慌地说:“你走路怎么没声音?我看到背后烛火在晃,吓我一跳。”
陆秀洵看了她一眼,霎时眉头紧皱,又露出了初见她时的严肃之色:“谁打的?国公府的人吗?”
“不是。”茶珠匆匆低头伸手抚着脸颊。他放下烛台,轻轻握住她遮脸的手腕。
他见她这般有苦说不出的模样,以为她是在替国公府的人隐瞒,“是谁打的?是严夫人吗。”
茶珠正在担心自己留在京都但不听郡王的命令,可能会惹来诸多麻烦,便决定找一个稳固的靠山保护自己。
陆家有权有势,她把自己的经历告诉陆公子,郡王若要对她下狠手,也要忌惮与她同住且知情的陆公子。
“此事说来话长。”她把碗递给他,“一个鸡蛋给你当宵夜,一个我拿来敷脸去肿。这儿冷,我们去房里说吧。”
北风萧瑟,屋中燃着炭盆,两人推门走进房中,迎面扑来温热的气息。
茶珠对着铜镜用热鸡蛋滚脸,陆秀洵接过温热的蛋,“我帮你。”他搬来一根圆凳坐在她身旁。
他动作温柔仔细,盯着她脸上的掌印,眼中带着愤怒之色。烛火照在他的脸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在眼下留下晃动的光影。
轻触之下脸旁依旧有肿痛之感,茶珠缓缓道来:“是怡郡王打的,我是他培养的棋子。他因怡亲王毒发身亡的事留下了心病,担心皇上要杀他。陆家是权臣,严夫人与皇上皇后私交甚笃,他想倚仗陆、严两家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所以他让我去勾引世子。”
“我之前以为你是许家派来的人。”陆秀洵手上的动作微滞,因为早就猜到她目的不纯,于是听了实情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看着她脸上红红的指印,气得他手抖,“怡郡王经常打你吗?”
“他爱慕殷秋微,今日她拒绝了他,他醉酒发疯所以打了我,以往他都是……算了,不想说往事了。”
他想起赏梅宴她初见殷姑娘时的惝恍惊讶,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但既然茶珠不想说,他继续询问难免惹她伤怀,他暗自决定茶珠受的这一巴掌的委屈,日后要想个办法回敬给怡郡王。
他浅笑道:“那,那我呢?”只听她说勾引严铮,难道他是附赠的吗?
茶珠挠了挠脖子,不好意思地将温玲玲的事讲了,想挤出一抹笑却牵动了脸上的疼痛,“我是顶替她来的。”
陆秀洵恍然大悟地点头,哼笑道:“难怪我不受重视。”
“陆公子为何会替我隐瞒身份?当我发现桃花间里是你在抚琴的时候,吓得我一夜都睡不着觉。”
“我不想打草惊蛇,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缘由。你看,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就知道了。”
他又继续为她揉脸,手上的鸡蛋已经凉了,两人相对而坐,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与她静谧独处,他的呼吸略急了几分。
他把手中的鸡蛋放进袖中,又拿起碗里另一个蛋,用桌沿敲碎了蛋壳递给她,“你吃吧,我不饿。”
说着两人的肚子都响了起来,茶珠又把鸡蛋推回给他,笑道:“你没用晚膳吗?”
两人客气了一番,最后还是让茶珠吃了。
“我从赏梅宴回府后,陆府关门演起了热闹的大戏,我也要陪演,就没来得及用膳。”
茶珠更加愧疚,她利用他去国公府,却害得他与世子一起出丑,“是那种父母轮流责骂你的戏吗?”
他看她薄唇下撇,神色充满愧疚之情,他连忙笑道:“我开玩笑的,瞧你,怎么当真了。”
茶珠没有答话,屈膝对他行礼致歉。
他寻了另一个话题打断她的愧意,“那你之后还要回怡郡王身边做事吗?”
“我不回去了,我今夜决心脱离郡王府的所有人和事,专心留在京都赚钱,我要存很多钱,然后去家乡康州或是富饶的明州安度晚年。”她隐下了另一个心事,她还要好好体会情的滋味,再也不在情上吃苦。
陆秀洵看了一眼满屋的金玉器玩,他以为这也是她过往存钱买的,看来她人生的目标很明朗,他赞叹道:“有志向。”
“我把自己的身世告诉陆公子,其实是存了打算的。郡王对待奴仆很严苛,如果我不听他使唤,他可能会杀了我。如果有一天我因为任何原因死了,陆公子要记得,无论我是失足落水而死也好,路遇劫匪杀人也罢,一定是郡王在背后指使人做的。你作为陆相之子,要为我这个含冤死去的良民伸冤啊。”
她当然不想死,故意对着陆公子说了这番话,他肯定会尽力护着她,有他在这儿住着,想必郡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她所料,陆秀洵立刻郑重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护着你。”
街外子时的梆子敲响,不时又传来雨打瓦檐的响动,茶珠在屋里翻找了一圈,她只有一把油纸伞。
陆秀洵接过伞,“你快休息吧。”
茶珠把他送到门边,扑面袭来的寒意让她浑身轻颤,“客房往日没有人住,我没有放置取暖的东西,夜晚会很冷。炭盆和炭都在后院的杂物间,陆公子自行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