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普罗米修斯
也就是说,灯塔他很有可能还活着。
临潜匆匆把手上的事交代给银尾,准备一个人去寻找灯塔。他努力回忆自己所见到的画面,可却因为当时太过激动而没有记住太多细节。他只记得,灯塔被缚的地方是一座很高的雪山,可如今喜马拉雅山已经沉没,哪里还会有这么高的雪山呢?
他忽然记起,在那做雪山上,好像还有一种类似于鸟的足迹。那种足迹似乎还是带着脚蹼的。可是在那么高的雪山上,怎么会有水鸟?唯一的可能就是――企鹅。
临潜立即动身,赶往非洲乞力马扎罗山。乞力马扎罗山虽然位于赤道上,但是因为海拔很高所以在山顶上终年积雪并且生活着一群可爱的企鹅。临潜知道,赤道上极端的热带气候可能会使他极其不舒服,但是他也必须要去,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找到灯塔。
海下神明是强大的,可是这一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回来。他回到陆地之后给江悬夜打了个电话,是他的勤务兵接的,然后转交给他。江潮死后,江悬夜被破格授予上校军衔,接替了江潮原有的工作,而军队里的人私下里也会喊他一声“小江司令”。
“老临。”江悬夜接过电话欲言又止。他没有一如既往的开玩笑和不正经,这样认真干脆的态度也让临潜多少有些难过。
“最近……还好吗?”临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其实他也没什么想说的,却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打给了江悬夜。
“还好。”
他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只说了些诸如此类的废话便挂断了电话。好像彼此就是想再听听对方的声音一样。临潜没有说自己要去雪山的事,而江悬夜也并没有和他再提江潮。
临潜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便抵达了乞力马扎罗山附近的海域,而上岸之后并不是很远的距离他也用了足足半天时间。在末日开始后,这里的温度上升的很厉害,这让临潜这样的低温体质很难适应,而他作为神明的力量好像到了这里就失去了作用,而且越是接近乞力马扎罗山便越是无用,甚至无法将一小杯水冻起来。当他历尽艰难来到山脚下,惊愕的发现原本就高耸入云的乞力马扎罗山此时已经以为地质的内力作用变化而再次抬高了几乎一倍。
他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雪山的升高是个把月之前的事了,就在某一天,这座山忽然升高,拔地而起,周围还笼罩着一层看上去极为神圣的金黄色光芒。也是那一天,整个非洲大陆的温度都在陡然升高,一跃到了五十度左右。河流枯竭,当地人民不聊生。而那座雪山从此也再没有人上去过,因为听下来的人说,他只在雪山的半山腰处就已经被冻得皮肤黑紫,怕是四肢都保不住了。
“都是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家伙弄得,你们出现之前还没有这样,都是你们的错!”黑色皮肤的老人对着临潜骂道,眼神里充满了正义和无畏。他的孙子也跳出来,捡起地上被太阳炙烤得滚烫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临潜的脸。临潜不想伤害他,于是下意识的低头,那滚烫的石头便砸在了他的头上。
如果在半山腰都能将一个身体健康并且快速下山的人冻伤,那么在山顶的温度就基本上可以达到绝对零度(零下二百七十五度)。如果是从山上下来,倒也还没有问题,难的是从山下上去。他身上的鳞片如今已经无比坚硬,但是经过山下五十几度的炙烤又快速降到零下几百度,加上陡峭嶙峋山石的挤压剐蹭,他想去到山顶上还有力气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老人家,能借给我一条棉被吗?求你了。”临潜问道,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开口恳求谁。
如果用棉被盖住鱼尾,他应该可以坚持到山顶。
“别说我们这里根本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是有,也绝不会借给你们这些畜生。”老人恶狠狠道。他自知不是临潜这种神明的对手,否则现在一定已经扑了上去。
临潜无奈,只好忍受着地面温度的炙烤挨家挨户的去借。这时候的他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行走的铁板烤鱼。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他敲开了一个极其简陋破败的院门。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几岁的中国老人,他没有下半身,高位截肢,几乎是胯部着地。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行走方式,移动速度并不慢,而且很敏捷。
他看了一眼门外的临潜,混浊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光亮。
“请问,”临潜第一次在这片大陆上说起了母语,这个中国人让他感觉格外亲切“能借给我一床棉被吗?”
这个中国老人盯着临潜的脸看了很久,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怎么称呼你?”
临潜答道“我姓临。”
中国老人突然奇怪的嘿嘿笑了起来,然后摆了摆手“好,好,你等你,我去给你拿。”
他关上门,在屋里鼓捣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张破旧的棉被给临潜,虽然已经几乎支离破碎,但是临潜还是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床极老的军被,从款式上来判断应该是刚解放不久的时候的被子。他也无暇多想,只道了声谢谢便拿着被子离开了。
离开中国老人家里,临潜又走了很久才到山下。因为海拔变高和温度的变化,这附近早就已经没有人住了。临潜将被子覆盖在自己的鱼尾上,以达到隔绝外部温度的作用。可是没等他向山上走多远,一阵尖锐的刺痛便使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用手按压检查了被子,竟发现在被子的棉絮里面藏着无数根缝衣针。
这些缝衣针并不明显,可是一旦被挤压就会露出来,并且沿着鳞片的缝隙刺进他的鳞片里。海下神明的鳞片就是铠甲,而鳞片下的皮肤脆嫩而敏感,这样的疼痛哪怕是一下就已经让他难以承受,何况是一路上山无休止的折磨。
那个中国老人不是别人,而是当年与临秋白一同出海的王扁担。那次事故他没有死,而是侥幸活了下来,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艘商船救了起来,但是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甚至在一些伤口处开始溃烂,不得不进行了截肢。后来他跟随商船一路流落到了非洲,等他辗转十余年打听到自己曾经家庭的联系方式,却得知他的妻子在宣布他遇难之后一年改嫁,而他才五岁的儿子到了新的家庭得了重病,继父却不愿意破费去给他治疗,劝说妻子放弃了儿子再生一个。
如果说他活下去的信念,那就是迟早有一天一定要让这船上唯一被神明救走活下去的临秋白也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吧。临秋白没有错,就算有对不起谁也是对不起那个救过他命的小战士,与自己无关。可他就是恨他,嫉妒他的幸运,而且这种心态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地被放大,最终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他曾亲眼见过海下神明的样子,说出去却被当作是疯子。直到神明在世界上大范围的出现,他知道,也许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而当他看见临潜的时候,那张几乎与他父亲临秋白一模一样的脸让他的内心都几乎激动的颤抖起来。
他杀不了临秋白这个长着鱼尾的儿子,但是可以折磨他啊!
临潜只停留了一会,然后决定继续向上走。他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生怕自己耽误一分钟灯塔就要被缚在悬崖峭壁上受一分钟的罪。
不就是疼吗?再疼,自己也能忍。只要可以早一点见到灯塔。
鲜血浸透了破旧的棉被,在棉被的面上透出一层玫瑰一样妩媚的红。每一根针都在他的肌理中蠢蠢欲动,他想起了小美人鱼的故事,当她拥有了美丽的双腿,却每一步都好像走在碎玻璃上。
疼痛使他在极寒的山上依旧不断的流着汗,汗水又顺着额头滑落,在他的眉毛上、睫毛上结成晶莹的白霜。
当临潜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几乎流光了身体里所有的血液,终于在再一次日出之时到达了雪山的山顶。在血色的朝阳当中,他看见了峭壁上被泛着微微蓝光的铁链紧紧缚住的克里斯王。橙红色的朝霞与铁链上的蓝色火焰交融混杂成了一种说不清名字却绚丽又沉闷、热情又冰冷的颜色。
被缚于神山之上,这便是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的惩罚,更是属于背叛神祗维护人类的神明的惩罚。
克里斯王低垂着头颅,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狰狞。在铁链的拉扯下,他的肌肉线条被表现的格外清晰,也格外的令人心疼。铁链所触及之处皆是道道灼烧过后的伤痕,而他的鱼尾布满搏斗时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痕,柔顺的向下垂着,一动不动。
临潜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丢开棉被跌跌撞撞的跑过去,他是不害怕这种蓝色的火焰的,他将克里斯王从峭壁上解救下来,抱在自己怀里。还好,克里斯王还活着,他似乎因为被从惩罚盗火者普罗米修斯的修罗场中解脱出来而恢复了一点力气,于是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临潜此时几乎不森林木能呼吸,酒井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知道自己最爱的人被伤害的滋味吗?你会知道的,我诅咒你,在不久的将来,你会知道的。”
克里斯王的眼睛里不再有璀璨的星辰大海,不再有临潜从前温良恭顺的样子,也没有了曾经的君临天下。他的眼睛里只有无尽的空洞和黑暗。他瞎了。
“临,”克里斯王呼唤着他的名字“是你吗?对不起……我……又把你送给我的皮筋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