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题字
他抬头来看她,一本正经的表情,其实也知道她这只耳朵听不见,见她如实的摇摇头。他眼睛里略有满意。
他想了想,特地对她说:“以后我早晚各一次,帮你测试右耳的听力,也省得你,每次找场合去听,怪费力的。”
云澜偏着头听他说话,觉得他这样体谅,真好,点头来笑了。
他看在眼里,怕自己会露馅儿,马上转过身去,想找点什么事来岔开她注意力。想起外衣衣兜里丽惠托付的那条手帕,他顺手抽了出来,铺在写字台面上。
云澜在旁看着,看他把一条青底的绣花丝帕抖开,有折痕,拿台面上放着的一只粗石镇纸压着一边。
“有人请我帮她在这上面写几个字,你帮我看看,写什么好?”他一边欠身找一支细毫,一边潦草说着。
“写字?”云澜走近一步,“你这是,女孩子用的手帕?”
“嗯,”他转过来诚挚的点点头,“男人,谁用这个!”他握着笔蘸饱了墨汁,凝眉想着什么。
她恰好站在他右手边,左耳听得特别清楚。“女孩子送给你的?”云澜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从女孩子手里拿回一条帕子来。
他还沉浸在山水诗词的思考里,落笔写了两个字,觉出她话里别的意味,提着笔停住了。“不是送,”他边说边回忆着,确定不是送,“是请我写几个字。”
“请你写字……”云澜重复着,尾音上扬着,是怀疑的语气。
怀承是个容易反思的人,他搁下手里的笔,端端正正对上云澜的眼睛。
“《西厢记》里,也有一条这样的帕子,也写了字,题诗互赠,张生和崔莺莺;”云澜低头看他桌上的这方绢帕,点头,细数道:“《红楼梦》里,丫头小红也拿这样的帕子,扔给贾芸,贾芸就明白了,成就了好事……”
“好事?什么好事?”他听着她幽幽絮叨,故意的打断她。
没想到她一点儿不落套,即时地反问他:“你希望是什么好事?靠这方丝帕?”
他给反问得词穷,抬头看向窗外,长叹了口气,解释:“没有这回事,没什么好事,就是写几个字而已,受人之托。”
“不然怎么提呢?说:我好喜欢你,我这条帕子送给你,你拿着,别拒绝。”云澜用她念笔记的声调说,没有一点情绪,更显有趣。
怀承爱听前面那一句,忍不住要笑,“那你怎么没送过我帕子,你送我,我就不收别人的了。”
云澜在低头看他写下的两个字,“流泉”,是要写什么呢?接着他的话头:“那我送你一块,但你可要言而有信。”
“好,今后我不仅不收,也绝不用别人的,这样可好!”怀承严谨道。
“好。”云澜点了点头,又指着桌面问他:“你这里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怎么?留几个字也是不行的么?”怀承想,这里面规矩真多,同时把手里握着笔让给了云澜。
“请你留字,便是题诗相赠的意思,你不觉得什么,也许对方认作是你亲笔,有了别的意思,就未可知了。”云澜接过细毫,还在想他到底要写清泉什么。
怀承听了在心里连连摇头,这么一件小事,竟然还藏着这许多意思,女人的世界真的细如篾缕,难懂。
看她提着笔犹豫,他自己坦诚道:“我想写“流泉映月”。”
应景倒是应景的,就是太简短了些。云澜落笔时接着他那两个字,“流泉得月光,化作一溪雪”。
“嗯,这句比我的好!”他中肯的点头赞叹。
云澜放下笔来,抬眸看了看他,没说话,在心里悄悄想,自然是要写好的,好让你提醒对方,还有我这么个人在呢!
云澜想完回头又斜看了桌面一眼,转身走了。怀承跟在她身后,见那帕子迎风抖了抖。
宴帐钦馓焱砩侠创门的,她本来听说云澜找到了人,也好奇得很,赶着想来,结果家里来了远客,不得不跟着应酬,便耽搁了。
她们相对坐在大客厅里,淑瑛坐着时似乎特别显怀,浑圆的肚腹遮也遮不住,引的宴掌灯悼此。她们早先也因为叔潮的关系,匆匆见过一面,点头之交。云澜本来防着淑瑛尴尬,特地的先悄悄向宴战馐驼夂⒆拥挠衫矗颇费了一番功夫。
没想到,淑瑛自己并不觉得什么,她后背只管靠在沙发上,先发起问来,“许姐姐,你结婚多久了?”
宴障匀皇敲幌氲剿这样大方,顿了顿,回道:“没多久,我也是,也是家里仓促定下要办的,本来结婚大事,还要拖一拖。”她替自己解释着,其实是身不由己,自己拿不得主意的结果。
“可是结婚还是好的,多了许多保障,对不对?”淑瑛仰着脸问。
这些问题,宴沾用簧钕牍,她是随遇而安随波逐流的人,不做主惯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主。她低头喝茶,把脸埋在茶烟里,再抬头时,含糊的点了点头,“是有一点吧。”具体是哪一点,她也不清楚。
“那你们家里是做什么的?”淑瑛打听起细节来。
“郑家是律师世家,前后三代人都是做律师的。”云澜代为答了,顺便把淑瑛的话头截断,“宴眨你那天荐来的裁缝师傅极好,今天特地送了新的花样子来,其实我们倒并不怎么挑拣,不拘哪个样式,做出来都是好的。”
说到这里,才是宴帐煜さ姆段В她拿手里的绢子按了按鼻翼上新敷的粉,接口道:“他家钱师傅,是老师傅了,我婚宴时的喜服就是托给他们家做的,论裁剪、论手工样样没话说。”
她们这里说到衣料、花色去,是女人们个个都爱的话题,战火里磨灭不了的永不消失的爱好。云澜听着淑瑛和宴仗致垡恢帧d”字花纹的旗袍滚边,出了神,想起上海沦陷时听来的一个笑话,说一位市政官员的太太因为要回去拿一箱绸缎衣料,误了转移的时间,后来便在炮火声中调遣守城的部队护送,结果城破了。所以便说上海的城防是绸缎做的,不经炸。
“云澜,你说绛色的怎么配衣服?我才得的新缎子,就是颜色老气,不知道做什么好呢?”宴粘蠲嫉淖向这边,问着。
云澜想着城门的事,压根没听见她们前头说什么。她沉着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右耳,“我这震伤的耳朵还没好呢?有一句没一句的,你们聊吧,不用问我,叫我偏着头听,累得慌。”
“嗬,瞧你这口气,”宴仗氐氐拇展来,贴着她右耳,大声道:“有只耳朵听不见,是怪高兴的吧!”
“去!”云澜左耳里听见一点,把她推回到沙发里去。
宴漳门磷友谧趴冢“呵呵”的笑,顺便想起一则小道消息来,就在嘴边,说给她们听:“哎,我听介凡回来说,政府马上就要放开航运了,那就是能通航,等船能开了,你们想走么?”
“有船了?”云澜听着她的消息,禁不住重复。
“是啊,光明正大的客船,不用再走暗线了,你们不知道,我听我公公说,之前开出去的暗船,常常翻在海上的,十分危险。等放开了,也就不会再有这些暗船的生意了,倒是件好事。”宴召┵┨缸拧
云澜和淑瑛,同时想起了叔潮,他走了这些日子,还没有过音信。淑瑛没什么要紧的表情,她在沙发厚实的靠背上挪了挪位置,她坐久了腰酸,摇头道:“我这样情况,别说登船,就是出门都费力得很。”
云澜眼中却有些变色,心里升起一层担忧,但同时也理智的安慰自己,三哥登船后便一直没有海难事故的消息,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罢。
等宴罩髌土礁鲎吡耍云澜送淑瑛回房。淑瑛挽着云澜手臂,端然的露着笑脸:“云姐姐,你这位同学人倒是挺好的,刚刚还问我会不会打小牌,说哪天请我去她家里玩呢。”
“那你会打么?她们家里是自上而下都会打的。”云澜随口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