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眼可以万年 - 松风楼遗事 - -阮白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历史军事 > 松风楼遗事 >

第18章 一眼可以万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景承的样子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的事在这对视的片刻时间里复苏了,嘉安一下子记起来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暗地里惦念一个人,像偷偷摸摸地写一本永远演不到结局的戏文,景承同他笑一笑,他便可以整夜地睡不着,幻想出十几种可能的后续,尽管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感情非常危险,所以非常辛苦。现在,在那暧昧的暖红色光晕下,嘉安从烂醉里攫住一点残存的意识,跪着向景承爬过去。

“……奴才叩请皇上……圣躬万安。”

衣袍在地上拖得全是雪,反正都是皇上脚底下的东西,不在乎怎么把自己放得更低一些。今天还是景承登基后他们头一次碰见,这句请安的话说出来,浑身有种异样,皇上似乎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这么晚,还不睡哪?”

嘉安轻声道:“皇上不也没睡呢。”

“朕睡不着。你也睡不着吗?”

他听出点不对来。做主子的,不该跟底下人这么说话,不知道是从哪句开始不对的,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也许景承没别的意思,在皇上眼里他应该只是个寻常的太监,从以前就一直这样。

景承绕过他,弯腰把地上的酒壶拎起来摇了摇,壶里还剩一小口,汩汩地发响。嘉安突然反应过来了,跪着转个身,脸朝着他。

心里慌得像团浸了水的麻绳,越急就越解不开,规矩全都忘了。

景承仰头把那口剩酒倒进嘴里,不屑地笑道:“喝的什么东西,甜唧唧的。”

嘉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立刻又垂下头,脑子嗡嗡作响,像沉重的锣鼓的余音,景承也在看着他。狭长弯曲的壶嘴,还沾着着他啜过的水痕,近似可算一种亲密的接触,景承盯住他,居高临下,仿佛早知道他会抬头似的,眼神在那里等他。心口里怦怦地撞着,他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挑逗。

苏州话里有个词,他们叫“豁翎子”,戏台上头一抖,半人长的野鸡翎子飞来飞去,代表一些喜悦或愤怒的暗示,倘若另一人迎合了这种暗示,便是接了“翎子”,可以使台下看戏的人得到一种心照不宣的满足。还是说回到这上头,皇上有没有暗示他什么?

“……奴才不知道皇上会来寿光殿,无心冲撞了圣驾,皇上恕罪……”

景承无声地笑了,打断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嘉安噎住了。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值得景承长久记住的理由,也想过很多回,景承一定早忘了他。但真到证实这个猜测的时候,他仍然觉得难过。

“奴才姓傅,叫做嘉安。”他规规矩矩地磕下头去,没有再抬起来。他跪伏着,脸贴得离地面非常近,积雪带着新鲜的尘土气味充满鼻腔。“奴才曾伺候过几日笔墨……原来皇上不记得奴才了。”

他不想让景承听出他在哭。有什么好委屈的?凭什么皇上非得记着他?就算偷偷仰慕过景承那么久,也是他自己作死,谁允许过他动这样大不敬的念头吗?他忍不住哽咽起来。他这辈子对将来从没有过什么期望,十几岁上喜欢景承,就是他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实在是不甘心,而且现在他尤其有一种要求救的冲动。

景承不太记得他了,一个人的容貌从十三四岁到十八九岁,变化是非常大的。但现在他渐渐开始想起来,以前的确有这么个小太监伺候过他,那时候不觉得,长到这个年纪上倒有些好看。其实他们这一拨有六七个,都是挑的样貌最拔尖儿、最乖巧的才给他送来。

嘉安匍匐到他脚边,借着酒意攀住他的衣角,轻声道:“皇上好些年没回来了。”

心一横,拚着死,看不见的翎子硬生生地给他豁出去了。

景承见过很多想要讨好他的人,有些直白,有些曲折。但这样的时候,是不需要特地说什么的。一个微妙的语气或神情,已经足够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你喝得太多了。”景承并没有甩开他,这便是抛出了默许的信号。脚下极微弱地、呓语似的问:“喝多了,就不配伺候皇上了么?”

景承在心里笑了。他很清楚当年寿光殿这几个小太监都是给他准备着泄欲的,他好几年没碰过身边伺候的人了,但突然给他这样一场巧遇,不由得勾起点久违的兴致。他弯下腰捏起嘉安的脸,命他抬头看着他。

嘉安的面颊是滚烫的,直勾勾地望过来,呼吸间全是酒气。景承很少有这样和人对视的时候。可怜也算是一种示弱的可爱,嘉安的眼圈红着,惊惶里混杂着怯懦的索求,沾着泪痕的睫毛颤了颤,一张白皙年轻的脸,被酒意染了点嫣红,五官和轮廓确是清秀的。

景承放开他,径自从他身侧绕过去,倚在嘉安背后的红柱上,看着那片脊背一寸一寸矮下去。他故意沉默,很长时间不说话。这片刻的留白可以使人做出很多种揣测,譬如说这种言行其实已经相当僭越,立时三刻拉出去杖毙都不冤枉,又或者他心里正在讥嘲,一个奴才,一个太监,连人道都不能的东西,居然也敢来勾引他了?不出所料,嘉安果然开始打颤,最后整个人几乎缩成一个团。

景承相信他已经明白了下面要发生的事。他愉快地从地上拎起嘉安,拖进了旁边的空屋子。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