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枕上夜长只如岁 - 松风楼遗事 - -阮白卿-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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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枕上夜长只如岁

嘉安心里突突跳着。景承差不多两个月没碰过他了,但谁都揣摩不到圣意,轮到他值夜的时候一样要特别小心准备。他并不喜欢景承对他做那事,那么多回了还是疼,始终没惯,可当真不碰他了,却又心痒痒的老往那上头想。有时候怀疑自己中了蛊,又没那玩意,有什么可想的?何况那样疼。怕不是真应了人家骂太监的那句话,奴才坯子贱骨头。

“嘉安!”景承抬高了声音催促他。

他先熄了茶炉的火,才把隔扇门推开个缝,让自己融进那方明亮的世界里去。景承蜷在大床最里边,帐子放了一半,腿上展开着一本书,但并没在读。

“皇上今天不高兴?”

假使景承心情差,那么等下多半没耐心对他,他有段日子没被弄过了,恐怕禁不起折腾。

“躺一会儿,”景承弯起两根手指敲着被褥,“过来。”

嘉安慢吞吞地解松了衣带。景承一向不让别人赤条条上他的床,最里面那件小衣他一定要自己扯开,大约他喜欢保留一点抽丝剥茧的过程。他又摸到那个锦袋,就是现在了。他透过床帐窥探景承的脸色,那赤金镶玉的钩子里裹着一束明黄的帏幔,景承怕热,总把一柄腊地紫花的湘妃竹折扇丢在床上,方便夜里喊人扇风。这一把是文衡山的扇面,景承得了十分喜欢,上朝也带着,并给它配了块碧翠的祥云纹翡翠坠子。床侧的墙上挂了一张苍山的水墨图,题字写的是“虚阁晚凉”,嘉安看不太懂,平时只觉得它好看,但现在在那安寂的烛灯里,松林黑黢黢的一大片,层峦叠嶂的山石仿佛要倾倒过来似的令人心虚。

他捏了捏那块鸭蛋壳一样青绿的小石头,四边的棱角忽然使人感到苍白无力。太单薄了,嘉安想,他还是不行,即便有一整个月在上头,哪怕一整年,七八年,也还是太单薄了。

景承在等他。他仓促地把衣裳一卷,丢在地上。按理说他应该觉得十分难过。但在这时候也无暇顾及,放弃得这样决绝,连他自己都感觉非常惊异。

嘉安脱剩了中衣,在床沿跪下。景承瞥了他一眼,拽着手臂要他睡下来,他们并排躺在这富丽堂皇的窠巢里,总有点异样。一个人身上是否有情/欲的气息,只需要片刻的身体相触就可以感知得到,景承先紧攥着他的腕子,然后突然侧过身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力抱紧了他。

“嗳……”

他已经知道今晚景承什么都不会做了,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的愉悦。

“怎么了,”嘉安柔声问,“忽然说到端王爷头上。”

景承不答他,嘉安仰脸望着那绿底盘龙的描金房梁,脖颈里冷一阵热一阵。他们这样近还是头一次。殿外檐角挂着漏壶,忽然嘀嗒一声,过一会儿又是嘀嗒一声。他闻到景承的气息,混杂着丁香和桃花的澡豆,从很早以前他就熟悉这味道。但现在他忽然又想到,景承一定也在闻着自己脖颈里的气味,他是沐浴更衣过才来的,但万一的可能性――譬如说他离茶炉太近,炭火烤得冒了汗。

嘉安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身体,但马上又被拽回来,“别动,”景承咕哝,“躺一会儿也要跑。”

这嗔怪就像打情骂俏似的,嘉安鼓起勇气,略略倾身朝景承偎了偎,脸颊紧贴在他的额角上。他小心翼翼地把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抬手搭在景承的肋侧,像一种象征性的拥抱。

皇上可以拥抱任何人,但并不是每个在他怀里的人都有触碰他的资格,至少一个太监没有。一瞬,两瞬……皇上没有立刻训斥他不敬,那只手再往景承背后探,一寸一寸,直到嘉安终于抱住他,也把自己送进景承怀里。

景承没有推开他。他安全了。

僵持了约摸一炷香时候,景承放了他。“把灯吹了吧。”

手臂松脱开,身上立刻觉得凛凛地凉起来。嘉安下床一盏盏吹熄蜡烛,屋子次第暗下去,终于完全地漆黑,只留下窗棂间朦胧的月光,月光无法吹熄。窗下的安息香已经燃尽了,炉里一g温热的灰,嘉安拿火折子重新点起一根,然后蹲在地上摸索着捡自己的衣裳。

景承道:“过来和朕一起睡。”

嘉安诧异地望着他,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得见景承在床上支起手臂朝他撺掇似的笑着。

“奴才不敢,”他顺势跪下去,“在主子床上过夜,叫人知道还不活剥了我。”

“你来不来吧。”景承意味深长地笑。

又掐中了死穴,他心里想,景承什么都知道。他在景承面前简直像游街示众似的一览无遗,还拿捏着他的七寸,怎么都跑不了。相形之下,他的回答就像耍着欲拒还迎的心思还被当场拆穿了一样,叫人羞耻。

还好没有点灯,没人看得见他脸红耳热。

“奴才冒犯了。”

嘉安小心翼翼地挨着景承躺下,旁边呼啦甩来半条被子。景承没理他,背过身去,很快睡着了。现在他发觉和景承共衾除了是巨大的诱惑,还是一种使人煎熬的刑罚,因为明天必须赶在伺候梳洗的人进来之前溜出去,所以绝不能就这么睡到早上,而整夜醒着又必须保持固定的姿势不能动弹,景承一直睡得浅,很容易被吵醒。

他慢慢地转过脸去看景承,只有一片宽阔的后背朝着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莫名就想到“枕上夜长只如岁”,这永夜确实令人不舍得度完,但还是去外头睡好些。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闭着眼睛捱了整宿,一刻也没有睡,景承的呼吸声由重变轻。在嘉安混沌的浅眠里,出现了漫天大雪一样簌簌抖动的芦花,被船桨搅翻的浓绿的江水,寿光殿粉白的芍药和血红的高墙。等到天蒙蒙亮时候,嘉安蹑手蹑脚地翻身下来,抱起衣裳,拎着鞋,光着脚从门缝里钻出去。关门的时候,景承在床上伸了伸腿,他猜他一定是醒了。

嘉安匆匆忙忙地系衣带,收拾铺盖,重新把小茶炉的火点上,等会儿景承起来了要吃茶,那桌点心还没动过,他抓了一颗梅子塞到嘴里,浓酽的咸酸令他倏地清醒过来,廊下OO@@,有人要闯进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来了。他拉开沉重的红漆木门,黄铜锁环喀啷一声响,都结束了。

太监们捧着脸盆手巾,捧着碗碟点心,捧着朝服东珠,从他身侧鱼贯而入,每个早上的例行公事。但今天嘉安有一些恶作剧得逞似的开心。这宫里所有人,世上所有人,没人知道他和景承同衾共枕过了一夜。

嘉安和衣栽进被褥里,他浑身酸痛,困得两个眼睛发直,离过午上值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来得及再睡会儿。他拉过被子盖了个角在身上,屈起两腿蜷成一只虾的形状,这姿势使人有安全感。手搭在胸口,摸到夹衣里的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

嘉安猛地坐起来,从领口一路摸到靴筒,后背涔涔地冒出冷汗来。等估摸着景承去上朝了,他奔回寝宫,趴在地上里里外外地翻,其实一定在昨晚他脱衣裳的地方,但空空如也,连床底下也没有。他愕然地站在那,直到景承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早上他们没人捡着一个小袋子?”

“丢东西了?”景承瞥了他一眼,把扇子丢在床上,啪嗒一声,“什么袋子?回头叫他们找去。”

“您也没见着吗?”不可能!他急起来。

“大呼小叫什么?”景承皱起眉头,“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嘉安垂下头不吭声了。也许未必就掉在景承房里,也许是路上,也可能是外间的褥子里,但反正是丢了,不管谁捡着,一定不会还到他这里来。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没有了。虽然昨天已经决定放弃了,但放弃和丢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现在他终于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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