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交心 让年轻人们豪赌一把。
陆齐光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西厢房外。
从厢房内走出的小厮看见她,飞快地低下头,仓促而匆忙地行了礼,为她让出一条路。
她登上台阶,手指抵上门扉,本欲直接推门而入,最终却慢慢曲起手指,轻轻在门上叩击两下。
门后沉寂片刻之后,才响起应答。
“公主请进。”
是牧破虏苍劲浑厚的声音。
陆齐光这才推门,走入西厢房内。
牧破虏在厢房中席地而坐。他的周身散落着凌乱的书页,或多或少地被人挖出了页面上的字。他一手拿着一簿书,另一手擒着一张纸,似乎正在亲自整理。
见这情形,陆齐光就知道,镇国公府里这些被撕坏的书页是贺松干的。
可她并没有开口解释贺松撕书背后的原因,这并不是她来找牧破虏的目的,况且,牧破虏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件事,更像是为了打发时间。
牧破虏对着她扬了扬手,笑容慈祥,话语温和:“请恕老臣无法行礼。”
陆齐光点点头,看着牧破虏继续整理书页:“无妨。”
今日是雨夜后的晴爽天,阳光正好,穿透西厢房内的薄纸窗,盈满了老人面庞上的皱纹与沟壑,模糊了牧破虏万夫莫开的锐气。
此时此刻,威名远扬的镇国公只是个乐呵呵的老头。
而那个让亲生儿子跪上两日、连秋雨都无法唤起一丝恻隐之心的父亲,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陆齐光几乎是本能地感到难过。
她放轻声音问道:“您为何要这样?”
牧破虏抬起头,神色中的温和被敛去一些,换上了耐人寻味的疏离。
“小儿得公主青眼,是他三生有幸。”牧破虏的口吻相当平静,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牧氏福衰祚薄,无人能担得起公主的这份青睐。”
陆齐光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
她踮着脚尖,小心避开散在地上的书页,弯下腰,在牧破虏面前为自己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挽着裙摆,慢慢坐了下来。
“您待怀之与待我,是不同的。”
陆齐光一面说,一面帮着牧破虏,整理起地面上的纸张。
“我不是您的骨肉,您待我尚且能如此温和,轮到怀之那里,为何就变了样子?”
牧破虏没有拒绝陆齐光的帮助,只是扫了她一眼:“正因怀之是牧氏的后人,老臣才只能这样对他。公主既然知道你与他身份有别,为何苦苦纠缠?”
许是知道陆齐光不存坏心,他并没有对陆齐光有所隐瞒,而是直白道:“公主玲珑通透,相信不会看不出牧家如今的处境。牧氏世为梁臣,老臣不敢令祖上基业毁于一旦。”
陆齐光整理书页的动作停滞了。
她抬头,似乎有些困惑,却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五味杂陈。
望着陆齐光复杂的面色,牧破虏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容:“公主以为,陛下何故安排蜀州避暑一行,又为何选小儿伴驾随行、辅羽林军护卫?”
陆齐光的脑袋本还有些混沌,被再度问及那个曾经怀疑过的问题,忽然茅塞顿开。
她明白了牧破虏的顾虑,也明白了牧破虏狠下心的理由。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牧破虏,也不在于牧怀之或是她。
只在于大梁的皇帝、她的父亲。
梁帝的一切安排,不论命牧怀之伴驾蜀州,还是当时在她生日宴前对牧破虏的提问,都是为了试探――试探牧怀之与她的感情,试探牧氏是否有不臣之心。
牧怀之曾告诉过她: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而皇帝,是大梁天下手握万千生杀的唯一之人。
陆齐光一直都不曾发觉,牧怀之从来都行走于刀剑之上。
牧氏先祖本就是开国的功臣,世世代代无不金印紫绶,积累至今,已是威望极高的将门贵胄。而她本就是最为受宠的公主,出降牧怀之,定会令牧氏功高震主。
甚至连牧破虏逼迫牧怀之从军,也有迹可循。若牧怀之从文入仕,牧氏的威望将超越军功,文经武略均位极人臣,随时可能招来灭门之祸。
理清了所有的思绪,陆齐光忽然如芒在背、骨鲠在喉。
她原本以为,是牧破虏为人太过强硬,与牧怀之之间缺乏沟通,却不曾想,牧破虏的顾虑来源于她的出身,更来源于她背后的人。
“我懂了。”陆齐光叹息道,“是我考虑不周。”
牧破虏淡淡道:“既然如此,小儿与公主的婚事,权当小儿从未提过。”
陆齐光摇了摇头:“不好。”
牧破虏抬头,望向陆齐光的眼神里带着惊异。
“镇国公,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陆齐光低下目光,柔长的睫羽带着微颤,藏有少女的一点执拗和隐忍,“不论是我阿耶还是牧家,都很不对。”
“牧氏世代忠良,应是大梁的股肱之臣,而不是帝王猜忌的对象。不论是您,还是怀之、敬之,都应当受到我阿耶的尊敬与信赖。”
陆齐光说着,把手中的纸整理到一起,将它们平放在地上。
“可自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并没有获得你们的信任。”
日光落在她的指尖,她撤回手指,看着日光摔在纸面上,像一束自她手中流泻而下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