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聂云
修易听完这一番话,闭了闭眼,然后扶着赵凤兰一同坐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赵婶,是我的错。”
“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错。”赵凤兰抬手就打在了修易的胳膊上。
修易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我骗了他,也伤害了他。细情我,我没法讲。”
赵凤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修易的手,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你和小清,并非是人吧?”
修易睁大了双眼,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赵凤兰一见这反应,便心里有数了。她慈祥地笑了笑,然后和声说:“婆婆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没见过、没听过?你们这么年轻,腰缠万贯,又说不清是做什么生意的。更何况那孩子长得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似的。你俩这般年轻,却既不轻浮,又不图功名利禄,更不在乎世俗礼教,哪般人做得到这些?便是金枝玉叶,也总得图点什么吧。你们俩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哪里像是此间人啊。”
修易张了张嘴,笑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赵凤兰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这孩子年纪轻轻,什么都不在意,却在临走时塞了一堆符咒给我,还嘱咐我有危险就往屋里跑。婆婆再愚钝,也该察觉了。”
修易想起了循清认真胡说的样子,失笑,然后点头称:“是。”
“神仙也好,妖精也罢。婆婆在你这儿住了几年了,且耳聪目明着呢。你放心说吧,婆婆都听得。”
修易看着赵凤兰的眼睛,那双眼虽老了,却盛放着满眼的慈祥和智慧。他略微思索,便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大致将这三日来的事情,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故事讲完了,修易本以为会再收获赵凤兰的一巴掌。可没想到,赵凤兰反而沉默了。
“小易啊,”赵凤兰迟疑了一下,继续问:“婆婆也跟你这儿住了三年多了,怎么从没听你提过聂云这个名字啊?”
没提过吗?
“可能是没想着……”
修易说着说着没说完,突然一愣。
赵凤兰看着修易的眼睛,温声问道:“你再想想,是不是哪里不对?你小时候的事情,都挑着给我们讲了许多,既是自小的玩伴,没理由没提过他只言片语吧。”
修易突然陷入了沉思,但耳中还听着赵凤兰的话:
“你们妖,不是有什么鬼魅吗?传说都会惑人心智的那种。婆婆觉着不对,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再好好想想。”
修易突然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开了,往里飕飕灌着冷风,但他浑然不觉寒冷,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蒸腾。
他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事情,而他一听到鬼魅,便联想到了摄魂,一想到了摄魂,他便好像突然脱出混沌、从睡梦里惊醒了一般。
聂云,聂云长什么样子?聂云,他跟聂云是怎么认识的?又遇上了什么人,那打断他的腿的人又长什么样子?中的什么毒?怎么中的?他跟聂云,三百年来,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任参又是怎么被牵扯进来制药的?
这些本该脱口而出、刻入骨髓的事情,他脑中却一片模糊。
而今离了聂云身旁,连他的长相竟然都想不起来。这感觉太熟悉了,正和当日他和循清想不起谭甫生的面相时,一模一样。
聂云,扌聂云鬼,摄魂。
脑子里郁结的东西,突然得到了纾解。
那颗茧,终于被剥开了。
而茧里边,空空如也。正如同他对聂云的记忆,根本就是空壳。只消从里边捅破了这层裹着美好的壳子,外边就是广阔又真实的世界。
“婆婆!我、我知道了。”
赵凤兰笑着握住修易的手,拍了拍,示意他冷静下来。
修易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忽然就明朗了。
脑中摄魂为他筑的美轮美奂的梦,一旦开裂了一角,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他咬牙切齿,面上又想哭又想笑,一时间好不精彩。
他爱循清!绝无虚言。
先前,究竟为何,会质疑这份感情?
又是如何狠得下心那般伤他?
摄魂,只怕全是摄魂。天明神君根本没走,他竟布置了这么一场大戏,而修易竟然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一早便见过了天明神君和摄魂,竟早早地、早在遇见循清之前,就被植下了这样深的记忆。
一旦能思考了,修易便立刻冷静了下来,事情也在他脑中逐渐明朗了。
如果摄魂化身成了聂云,那天明神君就是毫无疑问冲着寒玉来的,什么妖兽、异人,全是幌子,全是他引循清走入他视线的幌子。天明神君想要寒玉,但他找不到,而且他还知道,寒玉非循清自愿,即便拿了也是废物,所以就有了他修易,被悉心培养了三百年的第二个谢老板。天明神君算计着,让他俩培养感情,甚至还悉心设置了假满月观来推波助澜,而结果,果然帮助他俩的感情有了突破瓶颈的进展。
修易越想越清晰,这一步步全在天明神君的算计之中,天明假作这是一场祸乱三界的大事,仙官查案时从中作梗,害天上开始怀疑仙宫、地府、人间、妖界,似乎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手,可其实却全是没人怀疑过的天明神君只手营造的假象。修易忽然觉得,那日太白仙君凝重的表情,是先了他跟循清这么多步,意识到了天明神君的棋局。而天明神君至今仍未被天兵的天罗地网抓住,正印证了太白凝重的表情。
修易脑中明朗了,可心中却越来越沉。
天明神君要寒玉做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布下这个一着不慎便会输得彻底的死局。摄魂确实用寒玉治疗了,这没错,可是真的是治腿吗?修易能回想起那日拿着尖刀抵着他喉咙的摄魂,那张脸现在想起来也清清楚楚,如果那是摄魂的本相,那摄魂究竟哪里有病?
修易仔细地回想着,从头到脚回忆着那日的摄魂。半晌,他突然明白了。
是哑巴。
摄魂,是哑巴。
无论是谭宅饭桌上的谭甫生,还是拿尖刀捅他的摄魂,都一语不发。对天明神君的命令明明十分顺从,却从不应声,他是哑巴,他一定是哑巴。天明神君就为了治一只哑巴的灵兽,便将自己的前途都赌上?他图什么?
修易只捋到了这里,便停下来了。因为他察觉到来客了,而且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修易瞳孔骤然一缩,抬起右手便凌空打出了几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