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0
当我和沈符下马车,在父亲的府邸前看见御前侍卫的身影时,我就知道我之前在心中排演过无数遍如何应付楚王李澈的招数全都作废了。
我踩在地上,却好像踏云而行,轻飘飘的,强烈的不真实感一直到我入了正门方才缓和下来。
堂屋的中间,那把鲜少使用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
神情淡漠,清贵自矜。
那一瞬间李纵就像个孤傲的年轻郡王,仿佛时光和血腥的权力斗争从未在他身上驻足,留下痕迹。
见我来了,他微微扬起唇角。
除却身边侍奉了十几年的下属,旁人是绝对看不出他内心的喜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似能够察觉到李纵的欣喜。
倒也多谢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太子,日日训练考验我察言观色的能力。
待到走近时,该行大礼。
我撩起衣衫,刚预备拜倒时就被快步走来的李纵给拉了起来。
不能说拉,李纵扶起我时简直是将我整个人都搂在了怀中。
“不必。”他轻声在我的耳边说道,“以后,都不必。”
李纵身上的香气萦绕在我的鼻间,带来一阵阵的燥热之感。
我和他贴得太近,面上旋即就染上绯红,连耳根都开始烧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婚约未成的璧人相拥,虽然颇有情调,总归不太合适。尤其是在旁人都跪倒在地时,但他是皇帝,那些规矩就不再重要。
我翻看前朝士人的笔记时,曾读到过描绘皇帝驾临时的文章,那种排场是很惊人的,惊人到什么程度呢?一个十岁不足的孩子看了,到八十岁时尚能叙述当时的细微末节。
但李纵一向低调,此番他亲至父亲的接风宴,已是我所能想到的高调的极限。
我陪在他的身侧,开过场后就随他一起离席。
李纵身量极高,即便是留下个背影也能给人极大的安全感。但是他总想要我直面着他,最好是在他的怀抱里、掌心里。
父亲在汴梁的这处府邸很大,后山灯火通明,是专为皇帝和未来皇后游赏点上的灯,除却护卫外,无人胆敢靠近。
我们坐在湖心的亭子里,春夜的暖风柔柔,直吹得人有些微醺。
李纵撩起我被风吹乱的些许发丝,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我扬起头,轻喘着息,唇瓣张合渴望着更多。
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小心思一样,吻住了我的唇。
那一刻,我破碎的魂魄就像被他缝合上般终于圆满。我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人爱侣,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悄地相拥。
“这回怎么不等了?”亲吻过后我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他,但心中却无比的畅快和放松,说起话来都多了几分底气。
“你不喜欢他。”皇帝的目光看向湖中倒映的灯光,声音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很想赌气地告诉他,我就是不喜欢楚王李澈。
但我知道,我还没资格这么气焰嚣张,毕竟那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不喜欢就不喜欢。”一向不爱多言的皇帝突然笑了,很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
李纵认真地凝视着我的眼睛,有些愉悦地说道:“我来就是。”
11
元贞十七年的三月初五,汴梁城二十多年来最大的盛事终于到来。
我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响,心中总还是有些忐忑,只能抿紧唇硬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的未预结局。
迎亲的使者在临行前专门提醒我,原本负责最后唱礼的那位官员昨夜意外落水,高烧不退,无法只能由陆袭明陆侍郎亲自顶上。
我一边摩挲着手心里的珠串,一边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今日的流程和变动。
尽管从初入礼部我就对这些东西了然于心,但亲身参与的感觉到底是不同的。
上一回天子娶妻已经是四纪之前的事,那时候李纵都还尚未来到人间。
下轿以后来到宣德门前,高高的城墙仿佛一座大山,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唯有仰头远眺汴梁春日湛蓝的天空方可舒缓一二。
四处张灯结彩,御路上都铺满红毡子,给终日肃静森严的宫城添上许多人气。
诏书宣读过后,册封的大礼已经过去大半。
余下的那段路必须独行,连迎亲的使者和皇后最亲近的亲人都不能跟同。
和着雅乐声我开始了独行之路,虽然每隔几步就能听见往昔同僚恭敬洪亮的唱词声,但头顶花式复杂的沉重步摇走过这段路还是无比艰辛。
走着走着,奏乐声和唱词声都逐渐遥远,我原本浮躁杂乱的心也沉淀了下来,静得像一潭水。
万籁俱寂的方寸天地,只有我的心跳如雷。
快到头时方才看见一身正装的陆袭明,他失血般苍白的面容肃穆庄重,尚可保持姿态。
但一看他发白到透明的指骨我就知道,陆袭明是强撑着来的。
劳他多日来为我筹备婚礼费心,也不知今晨又用了几服药。
太子的病是打娘胎带来的,自小就是个药罐子。但陆袭明的病却是自己作出来的,他做事爱亲力亲为,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亲自经手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