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理智
一个完美的、甘于奉献的人往往因其过分光明而被被妒忌。每个人都有不得见光的阴私,当人性黑暗的一面面浮现,他们便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将最肮脏的想法强加到他人身上,尤其是这么一个看似没有把柄的正面的人。
所以当伍关受难时,他曾经帮助过的一群人却只想着如何抹黑他、斗倒他,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他洗白。
唯一给予他温暖,是那对曾经受他恩惠,常年被村里人歧视的寡妇母子,是芸娘及其生病的儿子将被打个半死的伍关拖回去照料,护送他逃出村子的。
战争开始了,伍关从小山村里逃出来没多久,就带着一身尚未痊愈的伤奔赴前线。
哪怕历经世间黑暗依然心向光明,阿灵的小像始终藏在他胸口处,伍关靠着回去见她的念想度日,冲进枪林弹雨中救队友,废了一条腿。
阿灵始终在村里苦苦等伍关,期间母亲为了给弟弟筹备婚事,不惜将她卖给隔壁村一户人家行阴婚。阿灵不从以死相逼却拗不过,最终被五花大绑出嫁,不仅要为去世的所谓丈夫守寡,更被那户人家的当家长辈长期玷污并当成生育工具,终于疯了。
战争结束了,大地一片生机勃然,人人争着向上寻自己的春天。当年的的同伴们有下海赚得盆满钵满的,有嫁给好人家生活美满的,更有高考后成高级知识分子的。
唯独伍关一身残躯,精气神不复当年,每个月靠打散工赚微薄工资度日。
他叫伍关,曾经有过理想、青春与爱情,可如今这个时代的美好已经与他无关了。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整个故事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无力与悲伤,时至今日方沐风依然不忍回头看。
体内的伍关没有随着电影杀青而死去,他似乎成了方沐风的一部分,与之有关的情绪随时可能被唤起。比如现在,他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仿佛跟着伍关再次经历那些残忍的往事。
电影散场后,他回到庭院躺在床上,望着很高的天花板,内心无法平静,丝毫没意识到严焕朝向他走来。
直至一只温暖的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方沐风下意识轻微地抖了一下,神志恢复,眼睛聚焦到严焕朝的脸上。
严焕朝拿手背蹭了蹭他的前额和侧脸,问他怎么了。
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很暗,方沐风的眼睛却是黑得发亮,他看着严焕朝,答非所问:“老师,整部戏有你喜欢的镜头吗?”
严焕朝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隔了会儿才回答:“伍关跟阿灵时隔多年再见。”
那是电影最后一个片段,也是方沐风最让人称道的高光时刻。颁奖礼公布最佳新人奖项,主办方选的都是方沐风这段。
彭文也用一个几分钟的长镜头在两人之间慢慢摇晃,没有任何对白,似浓又淡的情愫就在此间流淌。
历尽千辛万苦,伍关终于回到当年那座毁他半生的小山村,在村头见到了疯掉的中年阿灵。以前每当他出去,阿灵总喜欢在村头等他,编造找各种借口,就是害羞不肯直说自己就是为了等他。
如今,她又在老地方等他,这次她不再步伐轻盈地走向他,而他也无法健步如飞地迎上去了。
残阳如血,阿灵眼神呆滞、蓬头垢发,怀里依然紧紧攥着给伍关缝好却来不及送的衣服,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伍关则拄着拐杖,留着懒得剃的胡茬,面容苍老、依稀可见华发早衰。
两人久久对望,阿灵涣散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她歪着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另一边伍关眼神悲怆地看着她,边笑边哭,笑得有多欢,哭得就有多悲。
故事以村里寡妇芸娘家九岁儿子的视角讲述,以天真孩童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时过境迁,孩子长大了,转而以大人的声音说,村里人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阿灵,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到底怎样了。
电影戛然而止,留下一个开放性结局,也引发了不同解读。有人认为结局是阿灵临死前想象出来的,她生育后落下了病根,电影早有暗示她活不久;也有人持相似的看法,同样认为结局是虚构的,不同的是他们觉得这是芸娘儿子想的。
全篇以芸娘儿子口吻讲故事,而他小时候受伍关启蒙,长大后走出思想闭塞的山村成为一名作家,再也没有回去过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俩的事,不过是出于儿时执念,想在书中给他们一个美好归宿而已。
彭文也多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很懂得假亦真时真亦假,从不正面回答。
剧本没有明写,所以就连主演方沐风也不确定伍关和阿灵最后到底有没有重遇。
严焕朝单膝跪在床沿,朝方沐风欺压而下,柔情似水地吻着他的嘴唇。
方沐风自回忆中苏醒过来,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仰脸注视着严焕朝,又追问:“为什么是这一段?”
“记得吗?你拍这段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严焕朝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说话的声音浑浊,“打那场戏开始,我就成了你影迷。”
方沐风心思不在这回答上,他意识恍惚,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真切,整个人软在严焕朝怀里。
盛岚的电话打来之前,严焕朝正抚着方沐风汗涔涔的后背,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方沐风力竭,便以侧脸吻着严焕朝健美的胸肌,阖上了眼睛。
手机从方才开始时不时就响,一直没哑火,这时候又不死心地响了起来。那是方沐风搁在床头柜的手机,严焕朝见怀里的人没动静,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备注,拿起手机按下扩音键。
电话那头的盛岚一来就问:“方才利家平打电话来,定了是你。这几天你说去散心不怎么接电话,这会儿状态怎样?现在在哪?”
尽管说话语气如常,可多年搭档严焕朝一下就听出盛岚的不悦。
方沐风依然没给丝毫反应,从严焕朝这角度能看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垂下来,显得乖巧而安静,看起来是真的睡过去了。
“沐风在我这,”严焕朝抬手摸了摸方沐风的耳朵,淡淡地来了一句,“要来人明天再来。”
转日一大早,严焕朝刚晨运回来,就在庭院门口碰见火急火燎上山捞人的盛岚,身后还跟着自家现任经纪人许汇。
许汇是盛岚的徒弟,自盛岚跟严焕朝解绑后就一直领导工作室,处理严焕朝的经纪事务。昨晚凌晨时分,睡梦中的他被盛岚一个电话叫醒,骂了一通,说严焕朝为老不尊老色鬼,居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拐走她最近新签约的宝贝。
盛岚一见来人是严焕朝,很不客气地黑了脸。
许汇也怕了火头上的盛岚,只敢在她背后冲严焕朝摇摇头,以表示事态之严重性。
“没想到你还真惦记上他了,还以为你是爱才,看来是我高估了你,”走进庭院后,盛岚仍压着声音说话,语气里满满是责怪的意味,“你就不能给我留个好苗子吗?”
在严焕朝要她接手方沐风经纪业务的时候,她存了一丝侥幸心理,以为这家伙是惜才而已,结果还是下手了。
严焕朝表情很淡,在进屋内前对她说:“这不冲突,我能让他更好。”
盛岚皱着眉正想回答,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方沐风站在客厅,一脸平静地跟盛岚和许汇打招呼。
真是个好演员,学了严焕朝的本事装得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还在气头上的盛岚瞥了他一眼,没回答。
方沐风全单照收,他做下这个决定就知道可能会有这种后果。尽管大老板将他拐山上其心不正,但孤男寡男干柴烈火,那也是他有份点着,不怪别人。
盛岚终究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发出来,她说:“高林远的电影定了是你,剧本寄过来了,还有一个月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