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里灯都吹灭了,就留着两……
夜里灯都吹灭了,就留着两盏小绸挂子,里头烧两根红油蜡烛,落下一片滴红,摇着微光,要亮不亮的模样。
两杆子细蜡烛烧了半夜,芯子还剩个微末,轻微一个响动,无声无息的就灭了,内殿里黑咕隆咚,星月从梦里一个扎猛醒过来,眼前映着一片漆黑。
怕是睡迷瞪了,脑子也跟浆糊似的,没来由的一阵害怕,跟一梦梦到阴曹地府似的。
嘴里呜咽了声,卷着被褥扭头一滚,一脑门就磕到皇帝的肩膀上了,她扶着额头哎呦了一声,倒把皇帝也给吵醒了。
她睡觉时常不安生,皇帝都让她打搅习惯了,醒过来只含糊着眼问了句:“又怎么了?”
大抵也还觉着夜里惊扰圣驾实在不该,星月小小声的回话,跟做贼似的:“做梦来着,梦见屋里起火了,我正往外跑呢。”
皇帝问:“你怎么总爱梦见起火?”
星月嘟囔:“不知道。”
能不梦吗,那火烧火燎的样子,一回抄家,一回险死,这么些年还是记忆犹深。
她揉了揉发迷的眼睛,皇帝翻个身,把她揽进怀里,又拢紧了被褥。
他胸膛滚烫的,星月被硬朗朗的两条胳膊圈起来,细弱的跟个鹌鹑似的缩着。
就那么靠着,隔着薄薄一层缎子的寝衣,透出温热的气息,皇帝低声道:“这回安生了,再不闹了?”
星月点个头,安安心心的闭上眼,皇帝又说了句:“朕发现你最怕黑,白日里耀武扬威,威风阵阵,总是半夜里缩着躲着,哭着要抱。”
星月反驳:“这话说的,我几时哭着要抱了?你可别把你儿子做的事也一并赖到我头上。”
刚安静了没多会儿,皇帝又陡然掀开被子:“罢了,朕一醒来就睡不着,现下几时了?”
星月看着外头天色已揭开一半昏暗,半边蒙蒙亮,思忖道:“钟在外头,瞧不见,不过看这天,也快到起的时候了。”
她才要跟着坐起来,皇帝又一把给她按下去了:“急什么,不是还有一会儿吗?”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眼里的情/欲之色不言而喻,星月拿手抵着,不甘不愿的说:“不是吧,这多大早儿,您就这么有精神?”
到底没按过人家,让人家给按下去了,早起就蔫吧了,废人一个似的。
洗了个澡,略吃了半碗粥,一块豆饼就撂了筷子,那位倒是神清气爽上朝去了,她累的还想回去再补一个回笼觉,可惜不能够,今儿还有正事,得给太后请安,晚了可不像话。
况且今儿又是熙妃头回带着两个公主一块去请安,太后还得瞧瞧熙妃把公主们养的怎么样,公主们和熙妃亲不亲热,她们这帮人就得跟着捧场子。
于是强忍着困倦,还要去梳妆整理,六宫齐聚,妃位就得有妃位的样子,寻常那样素淡,头上也没个花儿钗儿的,这样的场合就不合适了。
星月换了身芍药红密绣金的宫装,吩咐人把去年做的金丝点翠头面翻出来,戴上果然显得富贵多了,又在妆台上挑挑拣拣,选了两只玛瑙砌金屋的左右对钗配上了。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便往寿极殿去,路上还恰巧遇见了带着两位公主一同过来的熙妃,张美人也陪在身边。
两边寒暄一阵,一齐进了内殿,殿里已来了几个人了,把太后拥在中间,团团围坐着说话,热闹得很。
星月与熙妃进来后,立时有宫女过来引她们上座,几位御女纷纷起身行礼。
她们也上前给太后福身行礼:“臣妾请皇太后金安。”
两个公主也福身:“孙女请皇祖母金安。”
太后笑着叫起,吩咐人上茶点,又拿了两块松子酥递给两位公主:“好孩子,拿着吃。”
寿极殿少有这么多人齐聚的时候,太后也眼见的心情好,对熙妃关怀一笑:“乍一下添两个孩子给你,哀家还愁你顾不来,今儿一瞧倒是挺好,公主们和你还挺亲,不错。”
熙妃忙道:“陛下和太后体恤臣妾,恩准臣妾抚育公主,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必定掏心掏肺的对公主好,不叫您和陛下失望。”
太后笑着点头:“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凡事不必着急,来日方长,公主们也都是好孩子,你尽心了,她们将来会孝敬你的。”
一旁的刘御女听了,也跟着插话道:“可不是,生恩不及养恩大,李氏自己作孽,连累公主们难堪,如今得熙妃娘娘照料,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李氏最大的那个女儿,已经四五岁了,挺知事的,听了这话一下子眉眼就垂了下来,太后也瞧见了,蹙着眉看那刘御女,强忍着没训斥她。
旁边的张美人捧着茶盅喝了一口,望了一眼刘御女,心想又是个蠢的,没遮没掩的说话,就算李氏是废妃,当着公主的面怎么能提及?
这下好,都没人敢搭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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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宫道狭长仄仄,十几丈高的红墙矗立而起,一路绵延,望不到天边,也望不到远方。
脚下青石砖的缝隙被踩的一咯一咯响,汪植和阿珠在宫道上走着说话。
阿珠秉着两手,慢声慢语的谢他:“这回真是要多谢掌侍,替我回绝了钱大人那桩事,我自个不好开口,由你来说,又妥当又帮了我的忙。”
汪植道:“这是哪儿的话,咱们是同心同命的交情,这点子事值当谢什么?”
说着又笑了笑,没正经的揶揄起来:“就是原本还指望你做个阁老夫人,我好跟着沾沾光,眼下怕是没盼头了。”
阿珠也是一笑:“算了吧,什么阁老夫人,我可没那个福分,还是安安分分做长信殿的女官最好。”
汪植打量她一眼:“怎么从前见天儿的同你在一处,没觉着多好看,现今让阁老大人一嘴提起来,这么细看一看,倒品出几分美貌来了。”
阿珠笑道:“快得了吧,连掌侍你都这么没正形儿了,这世上再没有正经人了。”
汪植含糊的牵了牵唇:“不是还有梁少监吗?那位多是个风光霁月的人呐,做内监真是可惜了了,我们这样下贱的人家断子绝孙也就罢了,怎么人家那般鲜亮人,也沦落到残废堆里了?”
一提前梁远他就阴阳怪气,阿珠便道:“你呀,你就那么记恨他?从来非得磕碜几句不舒心,好歹人家也做过你师傅提点过你,又是多少年前的怨怼了,到如今还放不下?你惦记他倒比惦记爹娘还紧凑些。”
汪植道:“师傅师傅,可不是如父如长吗?可我这位师傅让人寒心呐,运道也背,偏碰上我这么个小性儿又记仇的人。”
正走着,前头宫道拐弯处就闹起来了,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跪着个绿衣裳的小宫女,低眉耷眼的,边上站着的那个他们倒是认得,是尚宫局的刘姑姑,一贯是严苛又厉害的名声。
那小宫女大抵脾气也犟的很,仰着脖子不知道跟姑姑辩了些什么,立刻招来劈头盖脸一顿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