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决斗时刻(1)
第20章决斗时刻(1)
弗雷斯蒂埃走后,杜洛瓦在《法兰西生活报》编辑部的担子也就更重了。他现在不仅负责社会新闻栏,而且时常要撰写一些重要文章。文章发表之前,总要署上自己的名字,因为老板要求每人必须文责自负。这期间,尽管他同外界有过几次争论,但都被他巧妙地应付过去了。随着他同政治家的接触日趋频繁,他也渐渐成了一个目光敏锐、作风干练的政治编辑。不过杜洛瓦在其前进道路上,如今仍有一块心病。这就是一张名叫《笔杆报》的小报专门跟他过不去,天天对他口诛笔伐,矛头直指他这个《法兰西生活报》社会新闻栏负责人。用小报一位匿名编辑的话说,他们要打的,就是他这个天天替瓦尔特先生制造耸人听闻消息的罪魁。所以每天都有一些说东道西、尖酸刻薄的文章出现在小报上,对杜洛瓦大加声讨。
对此,雅克·里瓦尔一天向杜洛瓦说道:“你可真能够沉得住气的。”
杜洛瓦无可奈何地答道:“这又有什么法子?他又没有指名道姓地攻击我。”
然而一天下午,当杜洛瓦走进他那间办公室时,布瓦勒纳递给他一份当天的《笔杆报》,说道:“瞧,今天又有一篇骂你的文章。”
“是吗?为的是什么?”
“什么也不为,仅仅是因为一篇有关一个名叫奥贝尔的女人被风化警察逮捕的报道。”
杜洛瓦一把接过报纸,见这篇题为《杜洛瓦玩世不恭》的文章写道:
《法兰西生活报》名闻四方的杜洛瓦先生今日声称,被臭名昭著的风化警察逮捕的奥贝尔女士——有关详情,本报已在前几天作了报道——纯属子虚乌有,现实生活中并无此人。但是实际情况是,此人就住在蒙马特区埃居勒伊大街十八号。警察局对瓦尔特银行的经营活动,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该行雇员为何也如此卖力地庇护警察局,其中原因显然是不言自明的,我们对此自然非常清楚。至于本文提到的杜洛瓦先生,这位外勤记者的所有报道始终以“瓦尔特的利益”为出发点,如头天说某某人命归黄泉,第二天便得到辟谣;或是煞有介事地宣称,某某地方战事如何激烈,实际上当地战场一片平静;再或是郑重其事地抛出某某国王的重要谈话,实际上这位国王却是什么也没有讲。因此,他不妨还是报道这些耸人听闻的、只有他洞悉内情的消息为好,甚至报道一些晚会上传出的交际花的风流韵事,或宣传一下能给我们这些同行中某些人带来巨大收益的某类产品性能如何优良,也未始不可。
读完此文,杜洛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心里却很清楚,文中有些话对他十分不利。
这时站在一旁的布瓦勒纳问道:“是谁向你提供的这条消息?”
杜洛瓦绞尽脑汁,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突然间心头一亮:“啊!想起来了,是圣波坦提供的。”
他把《笔杆报》的文章又读了一遍,看到文章指责他被人收买,不禁气得涨红了脸,大声叫道:“什么?居然说我是因为得了好处,才……”
布瓦勒纳打断了他:“可不,这件事是够你头疼的。老板一向十分重视这类事情。这在我们这个栏目已是司空见惯的了……”
正好此时,圣波坦走了进来。杜洛瓦立即迎了上去:
“今天《笔杆报》的文章,你看了没有?”
“看了,我刚从奥贝尔家来。这个女人倒还真有,不过她可没被捕,有关报道毫无根据。”
于是杜洛瓦跑去面见老板。老板面色阴沉,目光中带有狐疑的神色。听完事情的前后经过,他对杜洛瓦说道:“你马上去一趟这个女人家,然后对有关事实予以澄清,务必使人家别再抓着你不放。以后办事,应该尤其需要谨慎。发生这种事,不论对报馆还是对你我,都很烦人。一家报馆,应像恺撒的妻子一样,不能让人挑一句不是。”
杜洛瓦让圣波坦为他带路,随即跳上一辆出租马车,一边向车夫喊道:“蒙马特区埃居勒伊大街十八号。”
车子停在一幢大楼前。之后,他们一连爬了六层楼梯。前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粗羊毛上衣的老女人。见圣波坦出现在门边,她立即问道:“您找我又有什么事?”
圣波坦回道:
“这位先生是警官,他想了解一下有关于您的那件事情。”
老女人于是把他们让进屋内,一面说道:“您走后又来了两个人,说他们是一家报馆的,我也不清楚是哪一家。”
说着,她转向杜洛瓦:“如此说,先生您想了解一点儿情况吗?”
“是的,请说一说,风化警察是否逮捕了您?”
老女人举起双臂,神情激动地说道:“这可从何说起?啊,先生,这可是绝对没有的事情。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附近一家卖肉的平时态度挺好,只是常常缺斤短两。我已经发现了好几次,不过什么也没有说。那天,我女儿女婿要来,就上那儿让他给我称两斤排骨。可不曾想,他给我称的尽是些零碎玩意儿。话说回来,虽然零碎,倒还是排骨,但不是我要的那种。说实在的,他给我的那些,只能做杂烩,而我要的是排骨,不是卖剩下的零碎。所以我没有要,他张口骂我老耗子,我也就骂他老骗子。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双方也就大吵了起来,铺子周围围了上百号人,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后来来了一名警察,要我们到局子里去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就去了,但没过多久就把我们赶了出来。从此之后,我总在别的铺子买肉,甚至不再从他门前经过,免得发生争吵。”
见老女人停了下来,杜洛瓦问道:“就是这样子吗?”
“是的,先生,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老女人答道。说着,她给杜洛瓦递过来一杯黑茶子酒,杜洛瓦没有喝。她要杜洛瓦在写报告时,不要忘了写入肉铺老板给的分量不足。
回到报馆后,杜洛瓦写了一篇短文,驳斥对方。
《笔杆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糟烂文人,从身上拔下一根毛《笔杆报》,原文为plume,意即羽毛。在当时的欧洲,书写用的笔仍以鹅毛管削成。此处是将对方比作又蠢又笨的鹅。,洋洋洒洒,就遭我否定的一老妇人被风化警察逮捕一事,对我大兴问罪之师。这位名叫奥贝尔的老妇人,我已亲眼见到。她至少已有六十来岁。据她向我详细所谈,她那天是因买排骨而与肉铺老板发生了争吵,后去警察局就此情况作了澄清说明。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至于《笔杆报》这位先生的其他恶意中伤,恕我只能嗤之以鼻,就不一一驳斥了。况且对于这种又不署名的攻击文章,亦无须作答。
乔治·杜洛瓦
雅克·里瓦尔此时也来了。他和瓦尔特都觉得这样写也就可以了。因此当下决定,这篇短文当天就发排,登在社会新闻栏后面。
这一天,杜洛瓦很早就回到住处,心中有点焦虑不安。对方看见以后,会作何回答呢?此人会是谁呢?为何对他这般不讲情面?鉴于记者的脾气都相当暴躁,弄不好,这种事会越闹越大,他因此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报纸拿来后,他又将这篇短文读了一遍,心中感到这印成文字的东西比刊印之前要更加咄咄逼人。他觉得,有些措辞原本还是可以再缓和一些的。
整个白天,他都心不在焉,夜里依旧没有睡好。因此天一亮就爬起来赶去买会有答复的当天《笔杆报》。
天气忽然又冷了起来。大街上,凛冽的寒风直刺入骨。两边污水沟里的水,边流边冻,沿着人行道结成两条长长的冰带。
报纸还没有送到报亭,杜洛瓦不禁想起他的处女作《非洲服役散记》发表时,他那天出来买报的情景。他的手脚此刻已经冻僵,尤其是手指尖,冻得发疼。于是他围着镶有玻璃门的报亭跑了起来,以助御寒。报亭里边,老板娘用一袭羊皮斗篷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正伏在脚炉旁取暖。从小窗口望进去,只能看见她那冻得红红的鼻子和面颊。
送报人终于来到报亭前,将一捆报纸从窗口塞了进去。接着,老板娘给杜洛瓦递了一份打开的《笔杆报》。
杜洛瓦先匆匆扫过去,看报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但没有找到。他正待舒口气,突然发现在两个破折号之间,有这样一段文字:
《法兰西生活报》的杜洛瓦先生发表了一篇辟谣声明。声明试图纠正我们的报道,却采用了撒谎的伎俩。
因为他承认,的确有个叫奥贝尔的女人,也确实有个警察带她去了警局。如此看来,要是在“警察”两字前面加上“风化”一词,也就和我们原先的报道完全一致了。
显然,有些记者的为人处世,同他们的才能一样不堪。
顺便提一下句,我名叫路易·朗格勒蒙。
杜洛瓦的心顿时怦怦直跳。他跌跌撞撞赶回家中洗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对方污辱了他,而且言辞是如此恶毒,他已毫不犹豫。究竟为了什么呢?什么也不为。不过是为一个老女人同肉铺老板吵了一架。
他很快穿好衣服,赶到瓦尔特家中,尽管此时还才是早上八点。
瓦尔特已经起床,正在看《笔杆报》,见杜洛瓦进来,他面色凝重地问道:“怎么样,你不会退缩吧?”
杜洛瓦一言不发,这位报馆老板又说道:“你这就去找里瓦尔,让他出面替你安排。”
杜洛瓦嘟嘟囔囔地嘀咕了两句,随即去找里瓦尔。这位专栏编辑还在蒙头大睡。听到铃声,一骨碌爬了起来。他看完那篇短文后说道:“他妈的,现在也只有这条路了。另外一位证人你想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