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杨树
守山村从光秃秃的焦黄色翻新成渐变的绿,泡在剧组里的时间过得很快,四月底不知不觉便来了。
从二月开机至今两个多月。
近三个月的拍摄时间绝不算短,人物少场景少,连个正式配角都没有,若不是陆家鸿吹毛求疵,换个导演这个片子一个月就能收工。
把一个感情点反反复复地磨,被导演逼着去想,没有导演给你讲戏,一遍一遍被卡只能自己琢磨,为什么?哪里不够,如果我是角色的话,我应该做出来怎么样的反应?我就是这个角色,我应该有怎么样的感情?
演陆家鸿的戏很难出戏。
他拍戏的时间长,别人用一个月他用两个月,他不喜欢“演技”,他要你成为角色。
早年有营销号黑陆家鸿,说他是天才演员的毁灭机器,演员应该抵制这种导演。无非是演技派和体验派的争端,当时红遍大江南北的名导桑源,推崇演员和角色的绝对分离,对于后起之辈体验派的陆家鸿嗤之以鼻,“若都按照他的路子,演员演完一场戏就是一场内耗,演不了几个角色这个演员就玩儿完了。”
但一种流派独大也易造成审美疲劳,逐渐人们开始不满足于桑源拍出来的电影,精湛的演技,精准的感情,看一两次觉得演员厉害,看久了味同嚼蜡。而看陆家鸿的东西永远都是情感上的释放,演员入戏,观众入戏,等电影结束,影院的灯“啪”一声打开,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啊”地一下发现自己猛地从一个世界从抽离出去,这才发现陆家鸿给他们创造了一个乌托邦。
许沿也是第一次跟这么大的导演合作,他以前演那些片子,三流剧本三流演员下流导演,只想着怎么捞点钱,男演员选有点流量长得帅的,女演员选胸大腿长的。上班打卡似的开工拍戏。
陆家鸿在片场叫角色名――魏远还能再激动一点,青树那个反应给得再含蓄些,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时至今日许沿总觉得魏远太像梁奕生。近杀青的这几天许沿从未主动跟梁奕生搭话,梁奕生也没再主动问起什么。
小袁身为这两人的前线头号cp粉,这几天都很消沉,问程心露许老师和老板怎么回事,她的cp是不是真要be了。程心露当了多少年的演员经纪人,久闻陆家鸿大名,多少能理解一点,拍着小袁肩膀说没事,怕出不了戏,所以戏外保持点距离。
小袁似懂非懂,“许老师还算新人,怕出不了戏很正常,老板也怕出不了戏吗?”
许沿杀青比梁奕生早几天,毕竟电影版本定下的一番终究是梁奕生。还有许多梁奕生的单人镜头,许沿没必要在剧组耗着作陪。
杀青宴陆家鸿相当大方地说去城里摆一桌。许沿是杀青了,但剧组其他老师第二天还要继续工作,他本来想拒绝的,村子里是有也一个饭店的,虽然菜色什么的肯定不如城里丰富,但意思到了就行。
陆家鸿在群里艾特全员问了下意见,城里的大酒店开车40分钟能到,想出去搓一顿还是在村里凑合凑合。五分钟没人说话,梁奕生的头像第一个冒出来,“杀青宴不往好了摆,被扒出来等着他被骂在剧组受排挤?”
连程心露都没想到这个,许沿不想搞得太大在先,自然大家会想尊重他的意思,就没想到这么多。再者说,重要的杀青宴其实只有最后一场,谁最后杀青谁的排场大,这是理所应当的。
晚上提前收工,剧组的人都去,连带着演员和演员经纪人助理,剧组的三辆车坐不下,还要跟村子里借车。许沿等在最后,听见片场助理算人头,算来算去少了一个梁奕生。
片场助理是四月初才过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找了门路想跟着陆家鸿学点东西,平时就在剧组跑跑腿。男生对着本子把梁奕生前面的勾划掉,语气焦急,“诶?刚刚梁老师还在车上啊?张哥好像也没在车上了,你们有人看见吗?”
村子里的车还没借过来,陆家鸿性子急,等了会儿不耐烦,说补上去两个人三辆车先走。片场助理挠挠脑袋,问许沿,“许老师,那您和程姐或者小袁姐先补进去?就两个位置。”
“我……”许沿顿了顿,下意识往后看,也不知道看什么。
程心露看他一眼,好似叹了口气,跟男生比划了一下,“我和小袁先走吧,女士优先。让他在这儿等着。”
许沿舔了舔嘴唇,递过去一个眼神,被程心露回了一个白眼和手抹脖子的动作。
“梁老师那边估计有什么事情,车也还没借过来,你先别急。过会儿还没过来的话我给他打个电话。”三辆车开走,许沿安慰点人头的男生。
四月底的北方完全算不上热,晚上温度十度左右,外套如果薄了还是能被冻得瑟瑟发抖。许沿往从公共厕所的方向走,远远看见那边飘起来将散未散的雾。
有人在那个方向抽烟。
“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许沿杀青的消息,觉得你也差不多了吧,这几天就在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安排,想跟你见一面。拉黑也不好看,我不接他就换个时间再打……别见天儿地谁都从你这儿过人情,弄来的人还不如许沿,许沿好歹听话。”
“啧,拉黑不就完了。”
“你说得倒轻松,我不是怕你得罪人?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喜欢不喜欢?你要真不喜欢我就处理了。”
“……你疯了还我疯了?我喜欢那种?”
“谁知道你,那你喜欢许沿那样儿的?吊着他干嘛?”
许沿没再往那边走,梁奕生和张源亦没看见他,但自己无意之间听见他们讲话,要是走出去怕是会尴尬。就只听见几句,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最后一句梁奕生的答案是什么许沿没听,梁奕生那吊儿郎当的语调,许沿怕他说出来的话自己听了难过。
四十分钟车程,许沿坐在二排里面的位置,没人往他旁边坐,还剩下三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去坐后排了。张源亦跟梁奕生回来得还算及时,张源亦开的车门,许沿旁边还有一个位置,副驾驶还有一个位置。
张源亦瞥了一眼许沿,脸色不大好看,不太情愿似的开口,“那我坐前面吧,正好我想睡一觉。”
没人接他的话,梁奕生把他扒拉开,直接往许沿身边坐。
“靠。”张源亦低声骂了一句。
许沿不太自在,这几天除了拍戏他和梁奕生很久都没有坐这么近过了。他偏头看窗外,心里却静不下来,反复地想刚刚张源亦问梁奕生那句话――那你喜欢许沿那样儿的?吊着他干嘛?
心里咚咚直跳,伸手往兜里摸耳机,塞进耳朵里便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隔绝开。偶尔许沿也很喜欢失聪的左耳,在他无所适从的时候这种游离感能给他很大的安全感,仅仅是偶尔。
他翻歌单的手有点急,一下一下往下划,看见点了爱心的许多歌是梁奕生翻唱过的。这人唱歌是很好听的,他沉下声音说话,或者唱低音的时候,就像一盒老旧的磁带。
梁奕生就坐在他身边,他是不愿意听梁奕生的歌的,但手指还是自顾自点开一首梁奕生几年前唱过的老歌。
前奏还没放完,耳边的音乐便戛然而止。许沿错愕瞬间,能感觉到那只耳机就被取下来,转头只看见梁奕生的侧脸。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许沿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机到底是不是被他拿走的。
不得不开口搭话,“……梁老师?”
梁奕生仍然没看他,把他右边的那只耳机放进自己上衣的兜里,独断的语气,“我问过医生,少用耳机。”
“哦。”许沿愣愣地扔出来一个字做回应。
他把头扭回来,看窗外。这会儿刚跑出守山村,还有很长的一条县城公路,水泥路坑坑洼洼,性能不高的面包车跑得晃悠,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每隔一段距离有高高伫立的路灯,昏黄色。
公路两旁全是树,密匝匝的树林,白杨树。
灰白色的树干飞速倒退,在许沿眼前连成一块灰蒙蒙的墙。他鼻子一酸,这墙便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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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的四更又写完啦!上周是因为生理期所以没有四更对不起嘛,下周肯定还会四更的!!可以给我们小鸟一些海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