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许上云正凝眸细想着,忽有一片水花,直朝面门而来,打在他的脸上。
许上云思绪被惊断,正见萧栖迟手还保持着朝他泼水的姿势,歪头看着他。睫长如鸦羽,仿佛有星辰坠落进她的眼。心底荡开片片涟漪,他无奈莞尔:“公主……”
萧栖迟作弄得逞,看着他笑了起来,娇俏的面容上沾着些许水珠,整个人更如出水芙蓉,婉约而又夺魂。许上云只觉心灼烧的厉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伤了她,松开了拦着她腰的手。
萧栖迟觉察到,心下实在不解,为何他心中有她,却几次三番拒绝她?不由问道:“上云,你为何不要?”
许上云低眉看着她如水的目光,声音低沉而又舒缓:“殿下心里没有臣。臣不会走,但殿下会走。”
若他们之间真的有了什么,等她真的爱上一个人,他则会成为绊脚石。但若一直克制着,兴许等到那日,他还能继续做她身边的侍卫。
萧栖迟闻言,心头一颤,忽然有些发愣。心上有一瞬的迷茫,她爱他吗?
许上云的冷静和沉稳,让萧栖迟的灵台也跟着清明了不少,心中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都短暂的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她爱不爱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他说得一样,未来会走。但是现在心里有个声音,清楚的告诉她,无论她怎么选择,她都不想失去他,想要他一直在她身边。
念及此,萧栖迟扶着他的双肩,转身跨坐在他的腿面上。前世的画面历历在目,那时她告诉他,他们得走时,许上云只道:“六殿下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殿下既已不需要臣,那臣便不再多留。”
萧栖迟伸手抚上他的骨骼分明的脸,小心翼翼说道:“上云,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有天我让你走,你也要再坚持坚持留下来。”就像当初在梁朝时一样,她知道自己这话自私,可是对于许上云,她就是想自私一点。
许上云闻言失笑,仰头着看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她,只道:“殿下心中现在没有臣,但不代表往后都没有。在殿下要走之前,臣想试试让殿下不想走。”
萧栖迟闻言,一股暖流溢满心间,她双臂缠上许上云脖颈,笑道:“上云,你好像比以前喜欢说话了。”
他也顺势拖住她的后背,四目相对,回道:“是殿下愿意听了。”
萧栖迟抵上他的额头,笑道:“上云,水凉了。婢女被我谴了出去,你在她们也不好进来,帮我换衣服好不好?”
许上云呼吸凝滞,心头一震紧缩,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萧栖迟见此,委屈道:“你说的,你若练练,兴许也能做。”
许上云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好,臣先出水。”
萧栖迟从他怀中起身,“哗啦”一声响,许上云出水上了地,清瘦又有力的身姿,转而绕过了屏风后。
片刻后,他再回来,眼上已蒙上一层白纱。许是蒙了眼的缘故,他定心了许多,单膝跪地,半蹲在池边,寻着声音朝池中伸手,含笑道:“殿下。”
萧栖迟将手递给他,愕然不解道:“你这般,怎么给我换?”
湿透的中裤,紧贴在他身上,他笑道:“臣耳力极好,可听风射雁,故感知力也很好。”
原来如此……萧栖迟了然,握着他的手,出了水。
净室内,油灯已快燃尽,火苗愈发昏暗和飘摇,照着一双相对而立的人影,在满室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萧栖迟抬眼凝视着许上云,轻纱覆于他的眼,衬得他鼻梁愈发高,颌线亦更加明晰。
许上云松开她的手,指尖从她臂上,一点点轻滑而上。动作小心又守礼,似是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摸索至她锁骨处,解开了湿透轻纱上的暗扣,从她肩上退下。而后抓过婢女早前便搭在架子上的睡袍,在她背后展开,轻笼在她身上,锦缎穿过她的手臂,他将衣衫合拢,系好束带。
“好了……”许上云伸手扯下蒙在眼上的白纱,萧栖迟正含笑看着他,他眸光不自觉微垂,耳尖微微泛红。
萧栖迟低头看看他,而后道:“玉色楼没有你换洗的衣服,这般湿了衣,你怎好再回去?今晚我们宿在玉色楼,可好?”
许上云点头应下,萧栖迟顺手去过一块棉布塞进他的手里,说道:“出去帮我擦头发吧。”
说着,萧栖迟已朝外走去,许上云看着她的背影失笑,脱了湿透的中裤,取过外裤直接套上,又伸手取过外衣披在身上,握着棉布方跟她走了出去。
卧室里琅\紫的帘子已经放下,有两名婢女守在两侧。见二人一同从净室出来,一个睡袍已换,一个素来得体的侍卫服,此时正随意披在身上,且还都是湿发。两名婢女呼吸微滞,不由垂下眸去。
两名婢女眼睛都不敢抬,伸手掀开帘子,待萧栖迟和许上云进去后,又将帘子遮好。
里屋传来萧栖迟的声音:“去上云屋里,给他取换洗的衣服过来,放在外面就好。”
两名婢女依言去办。
帘子里,许上云已脱了外衣,只着玄色外裤坐在塌边,萧栖迟侧身枕在他的腿面上,任由他给她擦拭头发。
他神情专注,一言不发,萧栖迟也就这般安静的躺着,她忽地就很贪恋这一刻的宁静。仿佛从梁朝天牢里就跟上她的那只恶鬼,在此刻被彻底的压制。
半晌后,萧栖迟忽地问道:“上云,大周尚文,武将稀缺。你文治武功这么出众,可曾想过从军?”
许上云微停片刻,复又低眉给她擦发,缓缓道:“枢密使曾跟臣提过。但臣想,若是从了军,再想与殿下相见,怕是无期。”武将能有什么机会和大周的公主见面?
萧栖迟忽地想起他那一箱子画来,笑道:“从前确实不行,但是现在可以。你白日里该去练兵便练兵,晚上照常回来陪我,公主府便是你的家。”
许上云看看躺在自己腿面上萧栖迟的侧脸,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回道:“确实,殿下想让臣领兵?”
左右与他而言,只要不和她失去联系,能时时看到她,做侍卫和做武将,便没什么差别。其实他私心里也更想领兵,这样日后想保护她,能力也大一些。
萧栖迟点点头,说道:“我已让靖城允了谢非复重审花朝节案的折子,陈太师怕是要坐不住了,咱们得早早筹谋。你得入军营,握军权。”
许上云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明显是上了心,问道:“殿下觉得,陈太师会反?”
萧栖迟长叹一声道:“他反不反我不知道。但他不反,迟早也有别人反,总得筹谋起来。”
她为何这般笃定?许上云不解,问道:“如今大周繁华安定,殿下为何如此悲观?”
萧栖迟以手臂做枕,换了个姿势爬在他腿上,接着道:“不是我悲观,而是如今时局已露衰败之象。小九年纪太小,太后又无能,她若有刘娥的手腕,垂帘听政,便也不必依赖权臣。陈党独大,利己排他,迟早有一日,会逼出几个反贼。”
就算没有谢非复,也会有李非复,张非复,王非复。更差一点便会如徽宗那朝,被他国铁骑践踏。
大周萧氏和大梁裴氏,百年来分庭抗礼,若是大周式微,裴氏必会见缝插针,她可不想再次落到裴煜手里。他根本不懂失去家国后的无助,口上说着爱她,也看似将她的生活照顾的很好,可他给她的精神压力,对她来讲便是雪上加霜。或许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凡稍微真的站在她的角度想过,就不会给她那么大压力。活在他的庇护下,饶是睡晚一刻钟,都会引来他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