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道路两旁的菩提树呼啸着向后飞过,林予贤骑到学校,周末只剩看门的大爷。
他冲大爷没条理地比划着:“大爷!见到高三三班蒋维了吗?!”
大爷翻了翻眼皮:“学校最聪明的那个?”
“是!”
“没有,你去别的地方找找看,说不定花几毛钱,还可以从小卖部临时买一个。”
“……”
林予贤的皮下突然长了很多饮血啖肉的小虫,伸出口器啃咬平时太过大条的神经,以至于拨打了110后,还对警察那句机械的“失踪24小时再报警”大骂不止。
“一堆小眼驴,操/你大爷的!”
最后终于想到,蒋维当初是从海市来到的昆州。
我要去海市找他!
*
韩恪凌晨就披星戴月地出发了,他先是打车到昆州火车站,买了早上6点不到的火车票,不到一个小时后到达海市,天色还在昏暝。
熟悉的大海味道,可以分辨出海藻。
他来到港口附近停靠小渔船的避风港,晨光里海气漫漫,幽冷的氤氲之气在海平面弥散。虽然海市全年的平均气温都在20度以上,2月份却是一年最冷的时候,隔着薄薄的棉衣,潮冷会透进骨髓。
韩恪立起衣领,在几艘还没来得及出海的船中间看见向伯。
他本名叫向良,是爸爸当渔民时出海的搭档,只比韩宇栋大几岁,常年强烈的光照让他的皮肤晒成古铜,皲裂粗糙。
“快上船小韩!来晚了!”向良笑出镶嵌的那颗假牙,射出一道银光。
船很小,长不足十米,宽只有两米多,船尾竖着两个鼓轮,借力收网。
他们很快就到了离岸很远的渔区,韩恪接过向伯给的照片,手枕胳膊,躺在船中央,小时候记忆的碎片随着微卷过来的海浪,一点一点重新拼凑了回来。
爸爸抓起一条触角乱飞的大章鱼吓唬他,把小章鱼放回大海后,它还要赌气一样喷一堆墨汁。
韩恪若有所思地盯起了左手。
向良撒下长长的网兜,对韩恪说:“渔民靠海吃饭,一天只能捞到几条八爪鱼的日子太多了,还不够油钱。”他提高了音量,“你爸爸从来都是个野心家,小船换成大船,又从捕鱼转行做收购和批发,最后直接做起了外贸出口。”
“他嫌租赁冷库的价格太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在郊区开了一个,几百万的成本啊,他却没想着挣这些渔民的钱,还主动帮他们联系出货的下家,租赁的费用都给他们免了。”
从韩恪10岁开始,韩宇栋活着的使命似乎就为了给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覆上一层冰,然后让它们天长日久地“活着”,除了他自己。
向良想到伤心处,喉音逐渐哭哑:“要我说,还不如就一辈子在这艘船上待着,岸上的风太大,装不下他。”
小武用同样的姿势枕着头,泪出痛肠:“没想到第一次来到大海,就要听见这么伤心的故事。”
几只海鸟怆然地在低空孤啸,悠远,空旷。
韩恪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不见了,伤口平整,没有流血,却能清楚地看见骨肉和血管,是一只长了人皮的机械臂。
随后他听见了灵魂剥离的细微声音,一个同样的躯壳在他的位置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到船尾,脸色毫无波澜。
韩恪伸臂借力坐了起来,跟那个失去左手的“韩恪”四目相对,笑了笑,好像在问他“救下他们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他小声念叨着:“海市北有溪流,南有丛山,这名字你肯定喜欢,郑南山。”
“你想去‘月蚀’吗。”韩恪说。
小武见韩恪对着空气又在自言自语,拱了他一下:“哎,不公平,你能看到的,我却看不到。”
韩恪歪头冲他说:“也许哪一天,你们活在另一个时空,就都能看见了。”
郑南山空空如也的左手被四周环绕而来的金属不断撞击,铸成了手的形状,他满意地一笑:“‘上帝之手’,我喜欢。韩恪,我在‘月蚀’等你。”
郑南山转过身,背影刚健峭拔,朝后摆了摆手,如一缕青烟渗过了金光熠熠的海涛,变成云端的一颗芒星。
韩恪牙关紧了紧,安慰自己说: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他们一定还活得好好的。马上就到春天了,妈妈最喜欢的海棠花要开了。
会一直开下去。
向良转动鼓轮,拉起一截截被木棒隔开的渔网,“这条八爪鱼也太大了!韩恪,帮我放桶里。”
接过那条大到离谱的章鱼后,韩恪若有所思地站在桶边,如果林很闲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肯定要蘸辣椒把它吃掉,米饭至少会吃掉三碗。
韩恪摸了下外衣,找到手机,对着“无网络”三个大字皱起眉头:“向伯,船上没有信号吗。”
向良指了指一望无涯的海,距离岸边至少几十公里,笑着说:“等上了岸才有,再忍一会儿。”他的脸色突然黯然下来,“那个假樊涛,就在港口当工人,我可以帮你跟着他……”
韩恪:“不用。”
太危险了。
韩恪的眉际扫过一片阴云,“向伯,可以先回去吗,我要打个电话。”
*
绿皮火车上,林予贤掏出刚买的烟,走到车厢中间的吸烟处,颤颤巍巍地按下打火机点燃,颇为不熟练地深吸一口。
“咳咳!”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背后飘了过来:“你去海市,是不是买毒品。”
林予贤猛地转身,正对一个穿着乘务员衣服的中年男人,那人表情带着戏谑,半开玩笑道:“看起来年纪很小,怎么就沾上这些恶习。”
林予贤心里的“卧槽槽”变成脸上肌肉的小幅度抽搐,抽根烟就能想到毒品,这丰富的联想力是美术老师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