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过了许久,夏涔才勉强笑了笑,挤出三个字:“这样啊。”
他突然很想逃走,好像在叶昀面前丢了很大的脸一样,脸上有点发烫。夏涔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低下头,仿佛怅然神伤,喃喃道:“那就好。”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尴尬,才不想和我说话的。”夏涔在脑子里迅速组织着被打乱的语言,再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听不出是在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他看了看叶昀,用力笑了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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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面对面站着,像是已经说完台词的演员,可以散场了,但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离开。
先开口的是叶昀,低声说:“夏涔,你先去客厅等我,我拿点东西给你看。”
夏涔终于抬头看了看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叶昀看了他单薄的背影几秒,眼色沉了沉,转身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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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昀很快回到客厅,手里多了一沓文件。他在夏涔边上坐下,把文件递给他。
“我最近是很忙,很少时间和你见面,但不是因为故意躲你。”叶昀视线落在文件上,缓缓解释道:“方律师前几天和我联系了,他们的官司已经差不多了,他最近在和我交接我那部分的遗产手续。”
膝盖上的文件很多,英文夏涔也会看,但都是专有名词,夏涔不知道要怎么看,也不知道要看多少,看到哪里。他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前两三页,就把文件合了起来,放回叶昀面前。他觉得自己不需要看,从他当时和叶昀结婚自己就没怎么看过那些冗杂的文件,他似乎总是盲目地信任着叶昀,叶昀说什么他都不会去怀疑,因为夏涔本能地觉得自己没有被骗的资本,哪怕此刻也一样。
但他现在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叶昀刚才的那句话,脑筋转了一圈,夏涔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很慢地转过头,看到叶昀也看着自己,问:“遗产手续,快办好了吗?”
叶昀嗯了一声,轻轻地移开视线,把文件收起来,声音也很平缓,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来:“等手续落实好,就能正式走离婚程序了。”
从他们住在一起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过离婚这件事。
现在被叶昀轻飘飘地说出来,夏涔有种被突然点醒的感觉。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好像叶昀不提,他也不提,他们就不会离婚。纽约的雪永远不会停,他还能抱着球球在这间客厅看电影,永远和叶昀在一起一样。
不同于刚才,夏涔连一句回应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强撑着转过头对叶昀笑了笑,夏涔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却发现叶昀并没有看着自己,像是很忙一样,就连此刻也抓紧时间检阅着看到一半的文件。
大概他是真的很期盼离婚了,毕竟和其他的婚姻都不一样,他们开始,就是为了结束。
两年前就白纸黑字地写过的,夏涔怎么会到现在还不明白。
夏涔转过头,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他开始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很突兀,很想现在就收拾他没有多少的行李,冒着风雨回到西雅图的宿舍。
叶昀从两年前到今天这一天都没有变化,适当的礼貌和疏离,千人一面。变的只有自己,他得寸进尺,痴心妄想,真的把叶昀当作朋友,甚至――
夏涔闭上眼,轻微颤抖着深呼吸了一次。
不对,他根本就不了解叶昀,他朝夕相处的,其实是他想象中的一个人。开始对自己好,关心自己,顺其自然地牵手,拥抱入眠。真实的叶昀,夏涔永远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尽管就在自己面前。
球球突然跳到了他面前,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一样,使劲扒拉着夏涔的家居裤。
夏涔发了一会儿呆,伸手把它抱了起来,看着它,突然想到livehouse那晚秦昭那句“他对他爸都没那么上心”。
对啊,作为法律名义上的伴侣,其实夏涔就连为什么叶昀对自己的生父过世都那么冷漠也不知道。
“叶昀。”脑子还没想好,嘴已经说了。
闻言,叶昀停了动作,抬头看着他,“嗯。”
夏涔有点尴尬地张了张嘴,自我安慰地想,不聊接吻的事,总能问问温瑁坤吧,毕竟叶昀因为他才找自己结婚的。
他把球球抱在膝盖上,圈住,像挟持人质给予自己勇气和心理安慰一样,问:“你爸爸去世的事情,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说完,气氛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叶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沉默的时长也足以让夏涔后悔说出这句话了。
他有点内疚,也有点想哭,觉得自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搞得更糟了,简直是傻瓜,小声说了“对不起”。
叶昀眼里的神情变了变,说:“难过。但没你想得那么难过。”
听他这么说,夏涔才敢看着他的眼睛。叶昀好像已经猜透了他在想什么,对他宽慰地笑了笑,像是想让他放松,给他和夏涔都倒了一杯水,说:“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夏涔看着他,就傻傻地点了点头,问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对我很好。”叶昀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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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昀说的曾经,是温瑁坤和母亲离婚以前。
温瑁坤会听他练习新的钢琴曲,亲自开车送他去上课和打球,永远记得他的生日,就算在工作不出现,也会让人送来名贵的礼物。虽然那时候叶昀已经感觉到父母关系的疏离,甚至冷淡,在他面前都不愿意伪装,他虽然有时候也感到苦闷,但他只以为步入婚姻多年的夫妻就是这样,激情褪去,只剩寡淡如水的亲情。温瑁坤和母亲依旧分别是他心里称职的,爱护他的父亲和母亲。
哪怕离婚以后,母亲也没讲过父亲一句不是。这让年少不了解实情的叶昀,甚至一度埋怨过他们分开的事情,甚至以为是母亲的一意孤行。
那是一个寻常的冬季,周末,母亲照例让司机把叶昀送到温瑁坤家里,好让他尽到离婚协议上要求的作为父亲的职责。
温瑁坤的家,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母亲几乎是净身出户,要求带走的只有叶昀。
S市很少下雪,哪怕那已经是那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也比此刻窗外纽约飘扬的鹅毛大雪小得很多。
温家的院子里落了一层半掌厚的雪,叶昀和温瑁坤一起蹲在地上,都没戴手套,手指冻得红彤彤的,有说有笑地堆着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雪人的雏形已经完成,温瑁坤突然接到一个工作电话。他让叶昀在这里等他,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叶昀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屋子里,才转过头在雪地里继续寻找着大小适中的石子,一会儿好给两个雪人安上五官。
突然,一双鲜红的高跟鞋出现在自己眼前,这颜色在洁白无暇的雪地里简直刺眼。
少年叶昀抬起头,看到一个妆发精致的年轻女人。很美,但和母亲经常被赞叹的那种美不一样,有种艳俗而强势的气质。
叶昀没见过她,这里是他家,他理所应当地问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