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回祸临头圣婴遭缚罪连坐太子受擒
上文书说,三太子因体内冰针寒气所侵,依师尊太乙真人指点,归返天庭修炼。
且说这万年冰针,果真不是凡物。想来三太子自教它打进皮肉至今,按照天上记日,不过半月而已;若真按地下历法,也止十年。有听了这话的问,十年难道不长?我却要说,真个不长:三太子乃灵珠转世,千岁的神仙,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罢了。只这点时候,那冰针便在太子体内游移、兼发寒气,乃至侵害心脉。亏得三太子是圣莲金仙,若教个凡人遭此寒害,恐怕顷刻间魂魄皆冻,轮回难入。
哪吒起先不以为意,又在地上数日,竟真显出症状来:关节酸涩、灵气凝滞,又曾在大苍之中晕厥,渐渐的也放在心上。归返天庭后即上表奏请闭关静修,得了玉帝恩准。从此便半步不出元帅府,每日只自持专修。
初时,太子爷运转道术,也不觉出甚么异常,自然火元旺盛、关窍畅通;他闭关打坐,虽不知日月,这功力轮转自是知道的。又过些日子,竟真心脉寒凉、五窍晦涩,心火难燃,不由后怕:亏得医神、师尊提点,否则怕难过这个寒伤之劫。话虽如此,然而闭关这些时候,寒伤总不见好,反而重了。初还能行动,来到四十九天时,已肢体寒结、举身无力。
霎那间,哪吒心中万千思量转过:料定师父不会诓我,只安心闭关便是。想凡界已过了这些年,不知红弟境况如何?我现今如此了,他却不要叫妖性反噬、走火入魔才好。
可叹太子爷只这样想,却不知大祸将至:岂止他一个遇着劫数,下界的爱弟斫火郎也难逃此劫。
却说那元帅府静室之内,三太子已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正盘腿而坐要催火元,忽觉心脉震动、经络不安。好太子,剑眉蹙起,便知是下界与自己魂魄牵连的圣婴遭遇不测,当即起身离榻欲下凡搭救。不防得双膝僵硬、脚腕酸软,直挺挺扑倒在地。
门外侍立的几个童儿听见动静,不敢擅自来扰,只隔着门小心叩问。三太子要唤他们进来,一时间竟连口舌也板硬难言,暗暗叫苦:却不知这冰针这样利害!教早知道,多提防了,也不至落得这样境地。现竟顾不得脸面,遂使传声之法,以术教僮仆们进来。那四五个童儿小厮进得门来,正望见太子爷扑在地上,真个惊得非同小可,团团围将上去,千呼百唤把哪吒搀扶着,堪堪立住。再看三太子,面容苍白、肢体僵硬,羽睫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晶,神志游离,却难言语;竟是已教那冰针封了经脉,只余一道灵珠慧光支撑罢了。
却说这群仙童们,虽则服侍三太子这些时日,哪里见过这样场面,只惶惶地手忙脚乱,半晌才有个老成些的道:“却要禀告天王才好。”也是这理,儿子得了病,总要告知老子的。便寻两个家将一同禀告托塔天王李靖。几个童儿家将方要往外院而去,忽然打影壁墙后绕出一行人来,且看为首之人:
身高丈二,长髯过胸。宽肩厚背修猿臂,亮甲金盔瑞云靴。锦绣官衣束宝腕,玲珑宝塔归掌前。
岂不正是托塔天王是也!再看天王率领诸个兵士,大步流星怒气冲冲,直往内室而来。童儿、家将多惧怕了,自作礼来迎道:“小的拜见天王。”李靖喝道:“休要唣!那孽障现在何处,与我拿了他来!”这几个侍从听了,惊道:“小的不敢!三太子因着了寒伤,正在内室闭关静修。适才进得去瞧,却见太子爷扑在地上,也不言语,小的每险叫吓破了苦胆。”
李靖闻言,也自惊诧。哪吒要闭门休养,自当已禀告父母,故而天王、夫人多知道的。却不料得哪吒竟给这寒气伤及至此。皆因三太子圣莲变化,何曾惧怕过妖毒、业瘴?今日却吃了万年寒冰的苦头,也是一物降一物。
天王心中计较,因道:“今日却非我无端为难,皆因他在下界修下业障,天理难容。本王若不来拿他,自有别的天兵天将捉他来。”便将这些童儿家将俱都推到一旁,自率兵士来在哪吒静修之室。
三太子已叫几个童儿扶在榻上平躺,又有两个童子伺候。见李天王怒气冲冲破门而来,两个小童慌忙地跪下问安。天王道:“不干你等的事,自退下罢。”再看三太子,已是动弹不得、满面寒气。天王惊道:“妖物暗器却这样的厉害。”然而天庭有命,难以违抗,便以捆仙索将哪吒缚上,教两个家将“押”着他。一行人出了元帅府,驾云往天庭斩妖台而去。
那斩妖法台乃是天界处决妖魔之所,上有降妖宝柱三根,通天触地,祥云环绕。远远望去,只见法气森森,吉光庄严;凶神化相,铁链凛寒。魑魔魅鬼多惧怕,药叉罗刹每心惊。李天王教兵士押着哪吒,几人驾祥云来在台上。再向上看,竟有雷部正神、护法四将、六丁六甲等天兵天将,于台前高处临下守望着,盖是玉帝敕令托塔天王来审这桩神妖勾结之案,这些兵将助阵来的。
三太子叫兵士押着,神志不清,只觉给李天王拎着后领掼在地上。但听天王跪下谢罪道:“圣帝在上,臣将现把孽子押解在此,听凭圣上处置!”哪吒听了,心中惊疑:我自闭关驱寒,为何而获罪?正不知缘由,只听得“仓啷啷”一声,面前掷下一杆兵器。太子定睛强看,乃是火尖神枪;枪头下一尺处,三个金文小字镌刻:斫火郎。岂不是自家赠给义弟那一杆枪?三太子心知不好,难道义弟被神将擒了?抬头要看,猛听得李靖喝道:“你这孽障!现有地下妖魔红孩儿欲吞吃金禅转世取经的玄奘法师,被观音大士擒住。这魔头所用兵器,为何同你的一般别无二致?快照实讲来,否则休怪为父的玲珑宝塔神火无情!”
太子爷使尽气力勉强抬头,只见斩妖台上三支降妖柱,正中央的上面以手腕粗的锁链捆绑一人,满身血迹斑斑仍挣动不休,口中忿忿不服,因隔得远了,面目难辨。三太子只凭身形竟能认得,低低地惊呼:“红弟!”
三太子看身形认出义弟圣婴,又听天王口述罪状,明白义弟乃是冒犯了取经的圣僧,闯下泼天大祸。自家身上又有些寒伤,一时间不能言语,只给仙索捆着,软软地跪伏在地。
李天王见状,怒道:“不肖的贼!若不分辩的,自叫那妖孽来与你对质,看你有甚话讲!”遂请玉帝赐命,着一伙天兵将红孩儿押来。
不刻圣婴被押解到跟前,却看他浑身是伤,血迹模糊,不知受了几多苦楚;细细看去。太子爷勉强抬头望着他,红孩儿竟不回望,直似不曾相识一般,叫哪吒心中更添苦痛。天王却不留情,对圣婴喝道:“魔头听问,你为何要陷西行的圣僧?使的这杆枪,自何处而来?”
红孩儿面色涨红,眼尾魔红直如朱砂漫涂,挣扎叫道:“他骑个白马……!却不是来讨死的?”显是入魔深了,言语颠倒,不知所谓。
三太子自明白其中原由:皆因他二人曾往无霎海中寻璇攀道人观看乾坤镜,那道人对圣婴有句告诉,说是甚么见了白马便可升仙;现圣婴着魔,一层执念却难割舍,乃至闯下此祸。又想到红弟入魔,皆因自己多事,给他一颗阳髓珠导致今日妖性反噬,不由得心中大恸,气息吁吁,两眼通红,哽噎无声道:“是我害了你!”
天王却不知这里的机关,又问红孩儿道:“你使的那杆枪,自何处来?可是这个小子与你的?”便教圣婴去看三太子面容。红孩儿眼里连瞳仁都变作赤红了,这时魔眼洞察,看见三太子面庞,原觉有些熟悉,神情恍惚道:“不晓得的。”
哪吒安忍心教他个人把大罪扛下?便竭力道:“父王,原不干他事。”李天王更加恼火,怒道:“多嘴的孽障,且收声!”又对圣婴道:“你细看看,若真是此人与你勾结,坑陷取经圣僧,他也难逃法网。今日有雷部正神在此,李靖绝不偏私,定将罪人惩治无赦!”
这些言语,真叫大义凛然。只一件事,那圣婴已是魔气冲撞,意识不清,焉能辨认得三太子?便真说出甚么,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太上玉帝也要分辨一番。天王岂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拿公理讲着,后图将哪吒从中撇清罢了。
他这样寻思,却不知圣婴与太子已有魂魄相牵之呼应。那红孩儿近了哪吒的身,已有些明白了;又听李靖说要雷部正神将太子治罪,直如冰雪浇头,一个悚,招来八分清醒,望着三太子喃喃低语:“三哥。”仔细看去,却见三哥面色苍白,眉带寒霜,料是给那冰针害得,疼惜道:“竟给害成这样!”
这二人言语来去倒不打紧,整给李天王看个明明白白。他见了此情此景,早有计较,遂喝道:“妖童答话!若没分辩,我自将这勾结妖魔的孽子镇在塔下惩治!”
想三太子一身的寒伤,气息微弱,哪里禁得住塔里的神火。红孩儿不由大惊失色,神志清明,挣脱天兵连滚带爬跪在李靖面前道:“天王请勿动怒!此事与三太子本无关联,乃是、乃是小妖我欲求得三太子渡化,拿好话诓骗了他!”说到此处,两唇忍不住微微抖着,又说:“神枪是我自三太子那里偷得,向其他魔怪炫耀壮威来用。我身上还有三太子的阳髓宝珠,是我趁他不知,暗中集来元气炼化的!天王若不信,可剖开我的肠肚查验!请天王千万不要错怪了三太子!”说着又不停叩头,额上竟磕得破了,鲜血流下来落在眼尾与魔红混在一处。
想他自得了火尖神枪,日日擦拭精心保管,几时拿与山野精怪炫耀过?这两人同心相爱,又何曾有诓骗情节?皆因他恐三太子受刑,咬紧牙关拿假话搪塞,将自己一片真情诬做奸意,恰似把一颗真心扯出来扔在污泥中踏践,真正心如刀绞。
哪吒跪在一旁,望见他额前鲜血染红了台上铺的白玉方砖,心痛难忍。奈何教捆仙索缚着,开口欲辩又声息微弱,只能低低地道:“父王,那枪与珠子都是我赠他……”话音未落,竟遭天王怒斥道:“孽障休得胡言!你寒伤在身,我便暂饶你识人不清之罪,还不退下。”这话便是将三太子开脱了。
红孩儿听他言语中将哪吒饶过,心下甚慰;偷眼去瞧,正望见三太子身弱气虚,感同身受暗忖:亏得天王为他开脱,否则若真遭了天雷谴诫宝塔火炼,恐他难过此劫矣。
李靖见这魔头颇识些道理,便抚着长髯道:“你坦白了,本王也不多动刑罚。因你佞骗上神、盗取宝物,更有倾陷圣僧之罪,现报与玉帝定夺。”又对哪吒说:“李哪吒识人不清,受妖魔迷惑,竟以神器助他施罪,实在难饶,自当同此魔一道受罚。然而上帝毕竟圣明慈悲,不知如何发落你。”遂自整衣冠,自正礼仪,驾云往高天处玉帝驾前述表。
这厢两个小郎,一个寒冰封冻,跪伏在地上,气息微弱;另一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恳切切望着哥哥。正是:
泪眼相望,两处断肠。
火云洞一别,何曾料得再相逢时如此狼狈!又有重刑在后,竟似个生离死别之时。太子悔恨道:“是我害了你。早知如此……早知……”早知如此,在n峪山中亦不要同他相逢,倘圣婴自行修炼得道,便做个地仙,也自在快活,哪有今日的折磨?红孩儿听了,慢摆头道:“有今日也是小的万幸了。”便望着高天之处,再不言语。
身后隔了几步,正是看押二人的天兵天将。因离得不甚近前,故而不曾听见他二人低语,只等待天王奉职处置便是。
不刻天王请了玉旨回来,吩咐天兵天将道:“这妖魔犯下几重大罪,现陛下着雷部正神率闪电娘子,引天雷九道来劈。”三太子听了,惊诧道:“只捉住了圣僧,又不曾吃得,何以下这样酷刑?更何况他从未害过人命,却无端端要遭九重天雷么?!”天王道:“住口!竟不是你多嘴的地方。再有聒噪,恐上帝陛下见憎我的家教不严,要我以宝塔镇压你。”
圣婴却听不得这个,自嚷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俺作下的事,跟这个小将没有干系,你要镇便把我镇了罢!”天王斥道:“好泼魔!却敢这样忤逆。此等,正好以你来祭玲珑宝塔。待得九重天雷一过,便教你尝尝神火的厉害。只怕你过不了天雷,也未可知罢了。”
哪吒本已伤重,现听得圣婴获刑颇重、更要承宝塔火炼,神志一发模糊,连话儿都说不出来,只喘着气摇头,不肯听从天王的发落。这时却容不得他行动了,自有两个将士把他搀扶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