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房子小的好处是：无论怎么住，都不会觉得空。
比如客厅，把所有家具刨去，净面积也就13、4平米，加个沙发，放个茶几，再挂个电视，立个鞋柜，剩余空间撑死也就5、6平米，5、6平米能干嘛？只能放下一个陆向舟。对，所以很好，小房子住单身汉，一切安排都正正好。
单身汉现在盘坐在属于他的空间里，远离沙发，远离电视，远离一切会让人觉得舒适的存在，掏出手机，给陈敏拨了个电话。
“喂？怎么了？”电话那边的声音带着几分着急，又有一些冷清。
“你这会儿忙吗？”
“还行，有什么事吗？”
“噢，不是什么大事，就通知你一声，我和宫羽离婚了。”
“你说什么？！”陈敏那边大概推翻了什么东西，有硬物碎裂的声音。
“我说我和宫羽离婚了，我提的，早上已经领了证了。”
“你疯了吗陆向舟？”
我疯了吗？陆向舟心想，我就是因为没疯才要离婚啊。
“当然没有，我想得很清楚。”
“想什么清楚？”陈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抖，应该是在生气，“离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用跟妈妈商量一下的吗？！”
“和你商量你会同意吗？”陆向舟问。
电话那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长的沉默。
“所以我才没和你商量啊。”显而易见的事有什么好商量的。
“那理由呢！！离婚至少有个理由吧！！”
“就过不下去了，觉得他这个人不行，配不上我。”
“宫羽配不上你？！！”陆向舟发现陈敏原来也有做女高音的潜质，“你在说什么梦话陆向舟，宫羽配不上你那谁配得上你？！天上的神仙吗！！”
“那倒也不用，”陈敏一激动，陆向舟反倒平静了，“我就找个普通人就行，一个正常人。”
“我看你才不正常！你和你爸都不正常！放着踏实日子不过，整天搞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没有责任感！”
“爸爸放着踏实日子不过？”陆向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听你这意思你俩的婚姻能维系到我爸走，倒是你一直在忍了？”
“我――”
“是我爸在忍！我拜托你！”穿堂风从阳台呼啸而过拍打在脸上，有些凉，也有些疼，陆向舟盯着对面毫无美感的学生寝室，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是我爸在忍！爱得多的人永远要忍，因为不爱的人只知道在别人的爱里找到舒适范围，你们什么努力都不会做！但我不是爸爸，我忍够了，我不想这辈子直到死都没被人爱过！”
陈敏惊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儿子谈到自己的感情问题，只能下意识的反驳否认：“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你爸？你怎么知道宫羽就不爱你？”
“我就是知道，不被爱的人什么都知道！”
最后这句话是吼出来的，陆向舟失控了，伪装的平静被狼狈破除，他害怕变得更难堪，索性一把掐断电话关了机。反正陈敏也无所谓的吧，儿子离个婚而已，老公去世那么大的事她都能波澜不惊的渡过，儿子......几乎就算个外人了。
所以陆问川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么多年，那么多不被爱不被承认的瞬间，他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放弃过呢？陆向舟原来没问过，现在想问，却再也听不到回答了。
他突然很想陆问川。那个个子高高脸上永远带笑的胖老头，炒菜总是爱放很多盐，如果偷偷把他的盐罐子藏起来，他就会猛倒酱油，被陈敏骂了无数次也不会改，只知道在陈敏加班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对着儿子说：“耶！今天又是吃盐自由的一天！”
那个胖老头，因为又胖又老，所以永远不会生气。最多只会在陆向舟用彩笔把他的宝贝书画花时轻轻拍一下他的屁股，说“小时破坏书，长大没文化”。这是骗人的，陆向舟心想，我现在可有文化了，爸爸留下来的书我都看完了，我还看了很多爸爸都没看过的书，现在我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了。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老陆没有告诉他，书里的知识再多，也没法教会一个人怎么被爱。
地板太凉，陆向舟从沙发上拎着风衣走出了门。快到清明了，他想看看老陆的坟头草长到多高了。
其实陆问川不是一直那么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小伙，据他所吹，当年他读书的时候几乎哲学系每一个女生都给他递过情书。
“那你最后怎么就选了我妈？”陆向舟记得自己无数遍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真男人就要挑战高难度！”他也记得陆问川无数次回答过这个问题。
可是到底有什么好挑战的呢？陆问川一个Alpha，身长八尺有余而形貌i丽，只要信息素不是臭鸡蛋味，找个真心爱他的Omega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犯得着一直和陈敏一个Beta死磕吗？陆向舟自问自己在这方面还是要比老陆靠谱一些的，起码他对宫羽的喜欢拿得出真真正正的原因，而且这些原因真实到就算重来一次他应该还是会喜欢上宫羽。不像陈敏，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可圈可点的地方，又冷、又硬，还不......行吧，美倒还是美的，只是每天打扮得跟个地下党一样，没有一双极度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真的很难观察出来。
所以老陆这种勇攀高峰的精神真的是让人佩服不起来。小时候还不大明白道理的时候陆向舟也想过，是不是哲学书看多了会让人变得审美异常。但他现在长大了，自己也看了不少的哲学书，确信哲学并不会对人类大脑皮层产生任何破坏，那大概只能是......
不是，陆向舟的意思是他爹大人大爱，喜欢陈敏一定有什么极其深刻的原因，只是他本人道行太浅，参不破罢了。
参不破，就会一直替老陆不值。那么好的男人，家里家外什么事情都能忙活，堂堂泉林大学哲学系正教授，名家讲坛长期客座嘉宾，出的书都能摆满家里一排书架，绝对不是陆向舟这种小书虫可以比的。学问高、知识广，偏偏家务活还一流，洗衣烧菜样样都行，大活不嫌，小活不挑。凭一己之力，撑起一整个家。
可都那么好了，陈敏还嫌不够。嫌他嗦，嫌他敏感，嫌他每天总有一大堆话想和自己说，就连这个特别像他的儿子，也被一块嫌弃......
“陆先生，接驳的电瓶车半小时一班，如果您这边提前结束了，可以给我们的物业打电话，让他们单独派车来接您。”
陆问川的墓在松湖陵园，算是泉临市比较优质的园区，背靠几座大山，山上植被保护良好，常年绿树荫荫。每个墓碑前面都有独立的祭拜区，根据墓地价格的不同区域大小各有不同。老陆的墓贵，陈敏当时懒得设灵堂，就把省下来的钱都花在了墓地上，所以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面积加起来，快赶得上陆向舟教师公寓的小客厅了。
“行，谢谢了，我一会自己下山也可以，没多远的路。”
告别尊贵墓区的1v1服务专员，陆向舟随便擦了擦老陆祭拜区石椅上的灰，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呀爸，还是你好啊，这么大块地方，每天够逍遥的吧。”
风声簌簌，鸟鸣啁啾。回忆里熟悉的爽朗笑声没有响起，陆向舟停了停，就当他爸听到了。
“清明人多，怕你听不见我说话，就提前来看你.....也......也没多大事，就那什么，我离婚了。”
“嗯，”陆向舟边说边点了点头，“离婚了，就今早，妈也知道了，她不同意，所以我离了才告诉她的。你就不会这样，对不对？我做什么你肯定都同意。”
“妈问我为什么，我说他配不上我，其实不是，其实是他不喜欢我，他一直不喜欢我，我原来以为......哎，也不是，我可能一直知道，但我总觉得，觉得我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