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不会和我说实话了。
陆向舟的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两人八年的婚姻虽然乏善可陈,但宫羽对他总还算心贯白日,有什么说什么,开心了就笑,不痛快就垮着张脸。原来他以为宫羽的这种不设防是因为无所谓,因为看不上他所以懒得小心相处,但现在看来......
现在看来,这些放肆和无所谓里,或许也包含着一些两个人都没能发现的信任与依赖。
“你现在是把我当贼来防吗?”
所以陆向舟不服气,虽然他完全不明白这种不服气的缘由是什么,可还是想向宫羽发火,想质问他,想说凭什么。
“我没有!我怎么会...”
宫羽惊慌失措,放下碗筷,隔着桌子就想去拉陆向舟的手――但只是想而已,他甚至都没敢越过自己的碗沿。
“你没有?你知道吗,你现在说话全是敷衍,随便来个人都知道你在搪塞。”
“哪句话有敷衍?我没有敷衍,你问的我都有认真在答。我...我确实没有发病,在医院也确实是吃不惯,如果...如果我以后发病了...发病了就立刻告诉你好吗?”
“不用,我没兴趣,我不是你的监护人,也没义务时刻关注你的动态。”
“噢...噢...那...对,对的,你说得对。”
看,就是这样。陆向舟看着努力维持微笑的宫羽,觉得就算是对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至于退让到这种地步。无论对面来的是刀枪还是暗箭,他全都一一应下,如果不小心射歪了,他还要捡起来仔细地插回自己身上,然后笑着问:“您看这样可以吗?位置还需不需要再调整?”
简直卑微到泥土里。
“宫羽,你最好看清楚我俩现在的关系。我关心你,来看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前夫,而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有点爱心,不愿意看见认识的人得了什么怪病莫名其妙地死在家里。
所以你要真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就有话好好说,实话实说,赶紧把自己这病弄好了,这样你轻松我也轻松。
真要到我耐心耗尽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死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管!”
这话真的是难听到家了,陆向舟知道,如果是过去的宫羽,非得跳起来和他吵个三天三夜不可。可现在,宫羽整个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有搭在桌上的手曾在某个瞬间虚虚地抓了一下,他好像失去了给出情绪反馈的能力,整个人融入在空气中,成为了另一种空气。
“不会,是小病,很快...很快就会好。”
于是到最后听到的也还是这种话,面还剩半碗,陆向舟突然没了食欲。
“行,那祝你早日康复。”
绝尘而去的身影没有任何留恋,门关上的时候宫羽从餐桌边站了起来,陆向舟没有看他,所以不知道他在哭。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人到底要经历多少次告别,才能知道哪次是最后一次。很多时候他希望永远不要遇到最后一次,可有些时候,像这样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就好了......
五月的泉临是最美的泉临,街边所有的树都换上了绿叶,知名和不知名的花错落有致地开着,治愈了眼睛,也装点了鼻子。
因为日照时间变长,所以晚饭时间过后,原本素萧的街道随处可见出来遛弯的人群,有的提着个小孩,有的牵着条狗。陆向舟混迹在他们之中,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好像他也拥有一样的惬意,可以没有负担的度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好像。
刚才他想了很久,确定自己的确在某一瞬间抱有过期待,期待宫羽坦诚,期待宫羽愤怒,期待宫羽开口,求他留下来,或是再待一会儿。这种情绪的源头很莫名,他无法揣度是因为心软,还是...还是那早就该消失殆尽的喜欢,但他总是没法对宫羽置之不理,下意识的在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不过好在,让宫羽发病的原因应该不是自己。周数说植物神经紊乱只要远离发病源就可以维持正常,那么在他们俩最近的几次碰面里,他都没有见到宫羽发病,仅有的一次,还是因为自己一个意外的闯入。
排除了自己,剩下的原因就好猜很多。压力或者打击,无论哪一种,能给宫羽带来伤痛感的应该只剩不再能从医这一件事。医生是他的人生职业,也是他的终身目标,在正值上升期的阶段失去了所有奋斗的可能,换做是自己,可能也承受不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这病的治疗难度可能就不会像周数说的那么简单。因为一天不能重返工作岗位,这种“失业”的痛苦就会伴随宫羽一天。如果他终身都无法接受其他职业和医生的落差,那无论是去学校任教,还是去餐馆当服务员,都会身处差不多的地狱。
人可以坚持,但心可以吗?
晚风拂动衣摆,将凉意轻轻吹入毛孔,陆向舟拢了拢衣袖,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一身薄汗,即便是穿着单衣,也还是觉得皮肤微微发烫。然后他又想到了宫羽,想到他在这样的天气里竟然还裹着线衣,那顶又丑又黑的帽子,也坚持不懈地戴着,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也不肯摘下。
那么,就算心也坚持得住,宫羽的身体会完全没有问题吗?
之后的几天,陆向舟都没能抽出时间去看宫羽。学校里搞大学生活动周,他被选成朗诵比赛的负责老师,每天要排着队指导一大堆孩子,等回到家早就筋疲力尽,根本没工夫再去顾及其他。
所以没办法,他只能再给之前的那个护工挂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去家里照顾宫羽一段时间,包吃住,费用也可以按情况提升。
结果没想到,护工考都没考虑,直接就回绝了他,原因是宫羽的精神病太麻烦,他一个门外汉,怕照顾不好。
“不麻烦的,你看我也不是医生,也没有什么医学技能,不照样可以帮他缓一缓嘛。”
但是陆向舟铁了心地想请这个护工帮忙,所以无论被怎么推拒,他都在好言相劝。
“辣是你咯嘛,你有知识有文化勒,反映肯定比我这种粗人快噻,你嗦要万一,他哪天又发病咯,喊我拿个撒子药,我连字都认不到几个,啷个晓得要拿哪样药噻。”
“不可能,他常吃的就那几种药,你趁他好的时候就问好揣兜里,到时候肯定不会出错。”
“就辣几种药?你怕莫是开玩笑哦陆老师,他辣个病吃的药只有啷个多咯,之前在医院勒时候,啊些护士、医生都是岔起给他吃勒,我根本就搞不懂。之前在医院我逗想给你嗦我干不到嘞,但他死活不准,可怜巴巴嘞,但现在你自己都晓得咯,再为难我就不合适了嘛。”
“他不让你给我说?”陆向舟心里一紧,“他为什么不让你给我说?”
“啊我啷个晓得,阔能是不想你担心嘛,他撒子都不准我给你讲。”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没想到宫羽防他防到这种地步,陆向舟握着手机的手指逐渐发力到苍白。亏得那护工没在他跟前,否则看他这样,非得告他个恶意威胁不可。
“也没撒子了嘛,就都是关于这个病嘞,你看过他发病,肯定都晓得了噻。”
“我不知道!”陆向舟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我那次撞破他是因为意外,之后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发病原因、发病频率、治疗机制,甚至是吃药的副作用,我全都不知道。”
“啊...辣么...”护工那边的声音小了下去,不知道是在犹豫呢,还是在担心。
“你不要怕,不想去照顾他的话就不去了,我可以再找别人。但还是请你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这样也比较方便我对症找人。你放心,他又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哎呀...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是...是辣个宫先森哈,他...哎呀...他确实是不想给你讲,我不晓得给你讲咯,会不会刺激到他。”
“不会的,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问他的,我...我会装作不知道,然后再慢慢想办法。”陆向舟是认真的,他早就决定了要暗中解决宫羽的问题,不让宫羽察觉,也不给自己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辣...辣...行嘛,”护工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了,“就是他这个病哈,发病频率怪完嘞,有时候两三天一次,有时候一天两三次,就摸...摸不准,你晓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