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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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陆向舟开启了断断续续但始终有续的点餐模式。每次想吃的菜不多,就两三个,但难度系数一个比一个大,种类遍布鲁、川、粤、闽、苏、浙、湘、徽各大菜系。
宫羽有时候都怀疑陆向舟到底有没有吃过他点的这些菜,什么水八碗、包公鱼,这些听着像是大众菜吗?别说做了,他连搜菜谱都忙活了半天,最后做出来的菜也不知道到底正不正宗。
而陆向舟的点评呢...听起来也挺不靠谱的,刚开始还有些门道,但听多了就会发现这小家伙完全是在按自己喜好瞎说,什么西湖莼菜太淡了,醉蟹不能放糖,问政山笋用老笋更好...要不是他认真研读了菜谱,还真会被忽悠过去。
所以陆向舟为什么要吃这些东西呢?他原来也不是这么馋的人啊。宫羽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又不敢去主动求解。
按照陆向舟之前的说法,他不会愧疚,也没理由愧疚,这点宫羽完全赞同。可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愧疚,还有什么理由能反复地、不停地去探望另一个人呢?真是单纯为了吃饭吗?他宫羽的手艺已经好到连正经大厨都要亲自上门试菜的程度了吗?
这万万不可能吧?
所以宫羽有几个大胆的猜测。
比如,陆向舟心软了,看他这也有病那也有病,就想着来陪陪他。可是,一个真正心软的人干嘛还老折腾病人呢?要知道他这段时间为了凑齐小祖宗想吃的食材,都快在菜市场办会员卡了――如果菜市场能办会员卡的话。东街的肉铺,西街的海鲜市场,还有家门口那个小集市的新鲜蔬菜,哪个摊位不缺斤少两,哪个摊位是现打现杀,他全部摸得清清楚楚。别说腰了,感觉大腿肌肉都快恢复之前的水平了,陆向舟要真心疼他,至于让他这么操劳?
如果不是同情,那就是惩罚。可这也没必要啊,有这么不痛不痒的惩罚吗?噢,不挨鞭子不挨骂,顿顿吃香的喝辣的,完了还有人帮忙洗碗,时间早的话还能捞着一场电影或几集电视剧。除了身体上稍微疲劳一点,心理上的愉悦程度可是顶到了满格,这...这简直就是溏心炮弹啊,没有人会像这样泄愤吧?
可如果连惩罚都不是,那...那就只有......
最后的这个原因宫羽可不敢说,不对,他是连想都不敢想。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孙悟空闹个天宫都得被五指山压500年,他这辈子怎么会还有机会重返人间?
错综复杂的问题像盘丝洞里的蛛丝一般越缠越乱,他想问问陆向舟,但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到现在他索性也懒得去想了,反正不会有比当下更好的处境了,陆向舟尚且还需要他,他也有能力去完成陆向舟留下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任务,这不就是活着最大的动力吗?
于是宫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把烧菜做饭当成医学实验一样来搞,在手术台上拿不稳的刀,到了菜板上舞得可是游刃有余,别的不敢说,这刀工他自认可是稳超陆大厨了。还有调味火候,摆盘拼花,每一项细节他都积累了无数经验,也研究出了各种花样。感觉假以时日,就算医科大不愿意要他,他也可以开个小饭馆自谋出路了。
原本乏味又枯燥的日子,因为不同的下单任务而变得生动起来。宫羽越发确认,“爱得多的人就输了”这句话是绝对的伪命题,因为很多时候,“能爱”本身就是一种得到,和“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去做”一样,属于世间最幸福的自由。
而另一边,陆向舟看着每天为了他几口饭菜而忙忙碌碌的宫羽,也终于从中找到了自己数年来一直想要,却又从未见过的东西――宫羽爱人时的模样。
那是种掺杂着可爱和纯粹的高浓度状态,和他之前想象过的任何宫羽都不一样,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宫羽竟会这样。
一味付出,不图回报,好像付出本身就是一种得到。不会因为什么菜特别难做而和自己提出商议,也不会因为自己偶尔的抱怨和批评而表达委屈,宫羽仿佛从这样的付出里找到了莫大的安慰,连带着气色都变得和润了起来,身体和心理,可想而知也是同样的舒适而健康。
他曾趁着宫羽做菜的时候偷偷去翻过那些药片,发现和他那次留宿时所差无几,说明宫羽犯病的次数在迅速减少,或许距离痊愈已经相隔甚近。
原来不仅被爱可以获救,爱人本身也是一种救赎。他现在才知道,在自己那段长达八年的求而不得里,拥有的并不止是痛苦,还有无限的勇气,和敢爱敢恨的恣意。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快两个月,宫羽的腰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推助步器杵个单拐也能自如走动。这天凉风习习,酷暑在接连数日的攻击下终于歇了口气,陆向舟看了看天气预报,决定出门遛遛宫羽。
“走,今天不在家里吃饭了,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还在厨房里摘菜的宫羽伸出半个脑袋,“可我菜都泡上了。”
“哎呀没事,放保鲜袋塞冰箱里就行了,难得今天没那么热,出去走走。”
“嗯...也行。”
虽然挺心疼自己配好的这些料,但对于陆向舟的指示,宫羽向来都是挺乐于服从的,所以利索地收拾了一遍厨房,便转身走向卧室,打算换衣服出门。
“诶,你穿方便走路的衣服啊,别整得周武郑王的,我们不是去参加酒席。”
“好叻,那我就T恤短裤,和你一样。”
“嗯,”陆向舟点点头,“帽子也别戴了,又没人看你,我也不在乎这些。”
“这......”
这就有点为难了,这段时间宫羽这满头白发里突然冒出了青黑色的发茬,有些本来全白的头发也从根部开始慢慢发黑。所以他现在整颗脑袋看上去黑白相间,非常诡谲,还不如满头白发的时候呢,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老怪物”。
“哎呀这什么这,没听说那句话吗?时尚的完成全靠脸,你这张脸...”陆向舟假装很认真的审视了一番,“还行,挺凑合的,能让别人以为你是故意染之。”
“真假的?”莫名被夸了一通的宫羽有些害羞,挠了挠脑门,又摸了摸头发,才恋恋不舍道,“行吧,那就不戴了,正好也热。”
“就是,快点,一会儿没风了得热死人。”
要不说腰腿健全就是行动方便呢,陆向舟感觉自己沙发都还没坐热,宫羽就换好衣服出来了。多年坚持锻炼的身材即便在大病之后也修长挺拔,人没了病气,看上去也精神很多,最重要的是穿休闲服的宫羽显得特别年轻,只要不看头发,说三十出头没准也有人信。
“走咯,晒太阳去~”
陆向舟心情好,说话调子都是飘的。
“你还没告诉我去哪儿呢?要开车吗?”宫羽笑着跟上,手里的拐虚虚握着,好像不拿也可以。
“去接受命运的审判。”
“什么?”
“我说你,去接受命运的审判。”
这话说得跟打灯谜似的,宫羽皱了皱眉,表示不解,晒太阳有什么好审判命运的。
“到了就知道了,事先警告你可别哭啊,我嫌丢人。”
还有这种严重后果?宫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乖乖地跟着陆向舟往外走,跟等着被遛的狗一样。
“你车钥匙带上,我要开你的车。”
“诶,好,那中途可能得去加个油,我好几个月没开了。”
“顺便再洗个车吧,是不是特脏啊?”
“还...应该还好吧?”
这宫羽可真不知道,他没事也不会去地下车库转悠啊。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停车场一看,好家伙,还真是脏得触目惊心,挡风玻璃都变成磨砂的了。没办法,两人只得又回家里打了桶水,扑棱了好一会儿,才算擦出一块能看路的地儿。
“宫羽,你说隔壁这几个车位该不会以为你欠钱跑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