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将军夫人20
小满带着楚钰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灯笼。
执灯的是楚颜,静静地站在黑夜中,脚边躺着一个削瘦的人,蜷缩着身子正在昏迷中,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衣服已经脏兮兮的了,沾满了泥土和血渍,头发凌乱盖住了脸,看不清面貌。
楚颜听到声响就回过头来,正好瞧见小满搀扶着楚钰,那人脸上没什么血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庄主,这是小长老从杭州城让人连夜送回来的一个死刑犯,他身形与你相似,总管让人将他化成了你的样子,”小满说着,拽着他的手道:“小长老说,不能多留,让你连夜离开落霞山庄,逃离浙北。”
楚颜这时候才慢慢地踱步过来,他看着楚钰,叹了口气道:“将你身上外衣脱下来给我。”
楚钰抿了抿嘴,揪着自己衣衫半天,道:“你……”
“放心,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来,小长老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是他同我里应外合我也做不到偷天换日。”楚颜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解释道:“我同那群官兵说了,他现在人不在庄内,所以现在不适合出现,只能由我送你。”
楚钰还没说话,楚颜又道:“前几日小长老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白玉华,一封是那个叫白灼华同时送来的。白玉华说,白灼华破天荒愿意负责镇北军内部事务恐生变卦,怕有猫腻,要我们注意,毕竟他一直嚷嚷要带你回去;”他说话留有三分保留,却带着敌意:“至于白灼华,信上是说,现在边境战乱,落霞山庄本就是块肥肉,恐受宵小之辈从中作乱,让我们小心为上,两封信都同时提醒要我们注意,结果就出了问题,我想其中问题这个叫白灼华的一定清楚,我让你洁身自好,不要同他人接触太深,结果……你这是自食其果。”
楚钰睁大了眼睛,随后颓废地低下了头,他抿了抿嘴,握紧了拳头,喉咙有些干涩,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他脱下外衣交给了楚颜,楚颜接过扔在了那死刑犯的身上,道:“等会儿你从这条溪沿路游下去,所幸这里是后山离迎风江不远,你到了迎风江之后不能找船免得别人见到你,打草惊蛇。落霞山庄西面码头岸边上有棵桃树,我在下面埋了些银两和行李,好在你从来不出庄,认识你的少,小长老交代,你出庄之后可以一路往北走,他在昆仑山恶人帮那里待过一阵,你若是进得去,报上他的名字,在恶人占有一席之地……但,那毕竟是恶人的地盘,你万事小心些。”
“当然,不去也可以,天涯海角随你去,别回来了。”
楚钰抿了抿唇,轻声道:“谢谢。”
“不必谢我。”楚颜转过头,低声道:“我知道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甚至你跟我一样都是个受害者,更有甚者你比我好过不到哪里去,可无论如何到底是你生母我娘亲才会死去,我无法对着你这张长得跟她一样的脸好声好气,我恨她入骨,至今仍旧无法释怀,所以无法将你当做弟弟,出去之后天涯海角,任翱翔,多少别活得煳里煳涂,去吧。”
楚钰看了看他,低着头,想同他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转过身朝着江边慢慢走去,缓缓地走进水中。
小满跑了过来,抓着他的手,含着眼泪道:“庄主,你一个人在外,都没有人照应,我想,想跟你……”
“小满,不可。”楚钰摇了摇头:“我此番出去生死未卜,无法将你带在身边。”他眼眶通红,目光是谢意:“你留在山庄有缘自会再见。”
“可庄主,”小满想说什么,楚钰移开他抓着自己的手,保证道:“我会回来,清清白白回来。”
他说完也不等小满说什么,兀自入了水,缓缓地沉了下去。
他到码头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来到桃树下挖出早已经埋好的包裹,包裹里面装着他平日里常用的软剑,还有一把轻剑跟一些银两,银票被卷了又卷,藏了厚厚一叠,还有几个包着厚厚白布,还冒着热气的馒头跟几件衣衫。
衣衫不是落霞独有的紫色,而是一些不起眼的墨绿跟玄黑。
他看着手中的馒头,沉甸甸的银两和大碟的银票,抿着嘴,拿起其中一个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可不知道是因为他被关在水牢太久又游了这么长时间着了凉,还是饿昏了头,他勐地这么一口,胃里忍不住翻涌起来,抓着桃树树干,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吐得天昏地暗,两眼发昏,脚步顿了下,跌坐在桃树下,靠着树干,将手中的馒头用力地塞进嘴里,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哥……”
声音嘶哑带着些哭腔,这是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唿唤楚颜,他的手扣进自己的掌心。
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哪怕他处处看自己不顺眼,在外人眼里他们二人都是相互不对付,可在楚长笙接他回来的那一刻,甚至在庄内他人反对他当庄主的那一刻,他都是安静地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跟着楚长笙站在了他背后,等过了今夜,他不再是落霞山庄的人,从此以后又是孤身一人了。
他从未好好地考虑过自己的人生,他总以为他这样的人,是活不太长的,坐上庄主的位置是命运对他的馈赠,他以为自己会在剑冢里孤独过一辈子,即便有跟别人相处也不过是因为手艺需要谋生的问题,仅此而已。
而如今,前路漫漫,他带着罪人的身份,不清楚要去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又如何洗清自己的罪名,还自己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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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又名幽云十六州,是白承恩的封地,自从皇帝扣押白承恩,延勒就接管了这片封地,美其名“保家卫国,忧国忧民。”
同年十一月底,延勒打开城门,一支二十万胡人精兵,踏进北沧关,北沧关是军事要地,以往有白承恩镇守,如今胡人踏入,将士死亡不计其数。
十二月初,前方战报送进京城,皇帝醉倒在一片酒肉池林中摇摇晃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延勒怎么敢反,贵妃还在京城,是有人故意挑拨,都是谎话,谎话!”
那皇帝冷笑:“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分不清是非了,延勒为朕分忧,那一群人竟然为了白承恩,为了一个罪人污蔑的爱卿,以为我会听信他们谗言。”
“北沧关如今是延勒镇守,百姓安居乐业,何来铁骑踏入,休想朕会相信他们的鬼话。”
陪同的大臣不敢说什么,只是附和的笑。
一旁的宦官小心翼翼道:“陛下,秦大统领今早叫人送来一份奏折。”那宦官犹犹豫豫道:“是关于白承恩,白大将军的。”
“……他们两个又想做什么?”皇帝坐直身子,重重的放下酒杯,酒水洒了一地,他双手撑着桌面怒吼道:“朕带他们不薄啊,为何三番两次给朕添堵,秦墨言镇北军大统领,白承恩幽云十六州封地,他夫人随他出征死的那一年,南楚派人送了公主来和亲,朕二话不说就将人送给了他,金银珠宝,身份地位,这京城没有哪一个王爷有他说话分量,朕三番两次容忍他们二人,这是要做什么,一定要逼朕砍了他们的脑袋才开心吗?”
“……我立刻让人将奏折送回去。”那宦官说着,就要往后退。
“等等。”皇帝叫住了他的脚步,说:“这一次白承恩又叫秦墨言上奏些什么?”
那宦官停下脚步,将奏折送了上来。
皇帝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几个大字:“北沧关失守,臣奏请皇上,遣罪臣白承恩回封地,退敌兵,镇守北沧关,守一方太平。”
“好一个守一方太平。”皇帝勐地将奏折扔出去,双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挥洒到地上:“让他去,朕倒是要看看等他回封地,发现一片太平,没得守,到时候如何同朕交代。”
那宦官不敢说什么,得了令,急匆匆地跑出去,将消息送给了秦墨言。
白承恩被放出来的那一天,白灼华还被关着。
从听到楚钰要被斩首的消息,白灼华无论如何都想回去一趟。
他功夫好,力气大,几番三次闯了出去,说要面圣,一个要还楚钰清白,一个要下江南,是死是活他都要去见他一面;皇帝如今独宠贵妃,延勒一族风头正盛,秦墨言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将他用铁链锁了起来,而且为了怕他逃跑,一层不够又加一层,整整锁了三层精铁的链子,只能够叫他在屋内自由活动,至于出去无甚可谈。
白灼华被关在白府,门外都是守卫,连着白术都见不着一面,好不容易寻了个铁棍,他忍着怒气耐心的寻找链子的薄弱地方打算撬开,眼看着终于可以出去了,他爹白承恩回来了。
白承恩出现在白灼华面前的时候他差点没认出来,他瘦了,即使穿着一身铠甲,却显得身材单薄,空荡荡的,虽说秦墨言已经做了打点,可天牢暗杀跟从中使绊子的不少,白承恩一张脸青红交错都是伤痕,在常年不见日月的天牢里,待久了皮肤竟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白。
白灼华看到了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叫了一声:“爹……”
“……不孝子!”白承恩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还知道我是你爹。”
他说着走了过来,砍断了捆住白灼华身上的层层锁链。
白灼华道:“爹,我有事情需要面圣一趟。”
“来不及了,”秦墨言打断:“你收拾收拾跟随你爹往前方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