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叶遥死了。但他的意识像是附在了什么东西上似的,清晰地脱离了身体,可以四处游移。他觉得有点新奇,就好像拥有了新的透明的身体一样,飘飘荡荡地飞来飞去。
他的身体停在太子府,灵位也在,太子府的人忙忙碌碌,正在给他准备丧事。
他亲爹来了,他弟弟也来了,是太子接待的。太子没什么悲伤的情绪,解释他的死因是伤口恶化引起的高热,让他爹节哀顺变。他爹表示理解,没过多久两人就谈起了正事,只有叶逢之独自离开了太子府,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
太子终究还是没有好好对待他哥。
叶遥飘过去在弟弟面前转圈:“叶逢之!”
在太子府这几年,他每天忙忙碌碌地执行任务,有时候真觉得挺无聊的,甚至宁愿有叶逢之和他互相欺负着玩。即使知道叶逢之看不见他,他也飞在对方面前,好玩地尝试挡住弟弟的路,没想到叶逢之一个不注意,真就撞上了人:“哎呦!”
叶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叶逢之听不见。虽然撞人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没有看路,但也不妨碍他想怼人。
他捂着鼻子抬起头刚想骂,面前的人却行色匆匆,边道了声歉边走。叶逢之骂人的话就憋在了嘴里。因为走得太快,他没看清对方的脸。刚想追上去计较,后面又来了个同样步履匆匆的人,便走边喊:“兄长!”
这人是九皇子,叶逢之根本开罪不起。他憋着一口气,连忙给九皇子让了道,但对方走得太快,又狠狠撞了他的肩膀一下。叶逢之:……
倒了大霉了。
他扭头看这两人的方向,似乎是冲着太子府去的,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他哥的灵位还在太子府,难道九皇子他们是去祭拜的?但他又觉得不像,他哥不过是四个太子侧妃中的一位,不算什么正经兄嫂,怎会值得五皇子和九皇子一同吊唁。
叶逢之摇了摇头,骑马走了。叶遥喊了叶逢之半天,发现对方始终看不见他,觉得老大没趣。他在京城里飘飘荡荡,熟门熟路地去了虞三公子的私宅。
宅子外面的侍卫换了一大半,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但宅子里面没有声音,虞星澜不在。
叶遥飘进书房摸了摸桌子,一层薄薄的灰,虞星澜很久没回来了。桌子底下的暗格拉开了,里面有几个木头做的小风车,是他送给虞星澜的。小风车亮晶晶的,像是被刻意保养过,上面没有灰。
叶遥呆呆地望着小风车,心里发酸。
“虞星澜……”
心里酸酸的,渐渐浑身上下也变得湿乎乎的,就像植物被水泡透了似的。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把他从虞三公子府上拽了出去,附身在一株奇怪的植物上。
他低头一看,是那株寄生草。
寄生草摆在陌生的窗台外面,他脚下的泥土湿漉漉的,像是有人刚浇了水。窗户里面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人离窗户近些,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应该是太子纳妃当日,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九皇子。
九皇子用力地道:“兄长!”
叶遥想,那和九皇子说话的人应该就是五皇子了,这里应该是五皇子或者九皇子的府邸。
五皇子是京中有名的废物,常年不干正事,他大婚当天都没见过对方。这次对方站得离他远,他又没看清对方的脸。九皇子用求人的语气说:“兄长,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他死了。”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叶遥好奇:他们在说谁?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死会让京中风头正盛的九皇子和兄长为自己吵起来,笃定两人说的另有其人。他想飘进屋里看看,可脚底下像是扎了根似的,被这株寄生草固定在原地。
只听得九皇子深吸一口气:“但我没想到……我和你说过,我想让他找机会到我们这里,到时候凭借你和他的关系,他一定会来,只是我不知道他竟然……
兄长,我不是故意想隐瞒他的消息,我只是不敢和你直说。这次你能恢复记忆,也是因为太医用了对症的药物。假如我有心隐瞒,为什么要为你化去淤血?让你一直失忆,难道不是更好么?”
容A道:“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兄长!”
“容_!”容A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炸雷一样在房间里惊响,“我为什么失忆,为什么迟迟不能恢复,你我心里都有数。你有没有暗中防备我,你自己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容_,你究竟……”
容_叹了口气。
“我……是,兄长。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呢?”他缓缓地说,“从什么时候,你开始想做黄雀了呢?”
容_让太医用的大剂量化瘀药物起了作用,时隔两年半,容A终于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容_不后悔为了减少兄长头风发作的痛苦,决定给兄长用化除淤血的药物。但如果容A一直相信他,没有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应该根本不知道自己恢复得慢的原因。
容A气笑了。他说:“是你求仁得仁。”
若不是容_率先防备他,他们何至于走到这种地步。
叶遥一头雾水,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谜语。只听出了五皇子和九皇子之间有嫌隙,似乎五皇子无法恢复健康,跟九皇子有脱不了的干系。
听起来好无聊啊,好想离开。
他动动附在寄生草身上的脚,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可惜只能直直地往上面飘。
叶遥有预感,自己即将在阳光下消散成泡沫。他飘到房顶上,隔着屋瓦看见房间里的两人还在对话,原来他可以透视了。因为飞得太高,他只能看到五皇子的发顶。对方穿着一身白衣服,身形很匀称,发间藏着一块异样的疤。
咦?
叶遥睁大眼睛,用不存在的手揉了揉眼睛。那块疤……
如果他记得不错,他跟着小姨打劫某个匈奴部落时,曾经救过两个中原小孩。其中一个小孩被匈奴摔在柱子上,又被绳子绑在马后面拖着,当做风筝放起来。
这是匈奴那边的玩法,叫作放人鸢。他看不下去,骑着枣红马射出一支箭,正中绳子,救下了那个小孩,顺便也救了对方被吓得哆嗦的弟弟。那个小孩被撞得脑内淤血引起失忆,后来治好了,脑后却留下了一个疤,和现在五皇子的疤痕一模一样。
在彻底消散于阳光下之前,他努力从记忆里回想九皇子的脸。虽然相貌在长开后变化了很多,但仔细想来,轮廓大体能和记忆里小孩的弟弟重合。要是这样,他救过的两个人,应该就是五皇子和九皇子了吧。
只可惜九皇子的下属,前不久还追杀过他。
五皇子府内,自从容A说了那句话后,满室陷入长久的沉默。容A最先打破寂静,他望着窗台上的寄生草,冷冷地问:“容_,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