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幕低沉,漫天星如白日河上的浮光。
郁知夜被裴闲撩起了兴趣,略带几分揶揄地挑起嘴角:“哦?”
“哪里不一样?”郁知夜倒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另眼相看的地方。
裴闲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缘。”
郁知夜听懂了裴闲说的是哪个“缘”字,却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此话怎解?”郁知夜看着他又问。
“此话不可解。”裴闲说。
“我原以为你要拿些‘相逢即是缘’的浑话来搪塞我。”郁知夜收回了视线。
“近来的戏本子都不爱写这个了。”裴闲笑。
裴闲将店家上了的菜肴放好,抽出筷子递于郁知夜面前。
他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落差,挑了挑嘴角问:“公子听过我的琴,觉得如何?”
“好。”郁知夜没掩饰对裴闲答话的意兴阑珊,同时不客气地夹向炙子骨。
琴确实是好。
当时觉得琴与人都惊艳,能使郁知夜多对他多一分好奇。
但也就仅此而已。
白日欢娱已过,人也是该要翻篇的了,郁知夜不会因此而在此刻多说几句夸奖的漂亮话。
在郁知夜快要觉得裴闲无趣的时候,裴闲却越发觉着郁知夜有趣了。
说他琴好的不好的,裴今新都听得多了。
常常有那么多人说裴闲琴好,而眼前这人也说他琴好,但没有人把这一声“好”说得那么敷衍的。
“真的好吗?”裴闲睁着眼瞧对方。
“真的好。”郁知夜将肉吃进嘴里,嚼了两口。
这架势给裴闲的感觉有些奇怪,仿佛对方夸的不是他的琴声而是他面前这盘肉。
裴闲也夹了一块炙子骨头,未吃,又问:“你听我的琴声,可觉与其他人的琴声有何不同?”
“平日不听琴。”郁知夜不接话。
“好吧,”裴闲仍是不在意地笑着,“我原想说,要是你觉得我和台上其他人有不同之处,那么你于我也是这样的特别。”
裴闲让店家添了些菜,也温了半壶黄酒,斟给郁知夜,也斟给自己。
郁知夜吃着好吃的羊肉,也没拒绝裴闲的酒。
他只说:“不一样。”
裴闲在别人眼里的不一样是因为琴好,而郁知夜淹没在听众中,却也没比其它人更入神。
所以这就是缘。
不一定能被每个人都品味出来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怎能知道不一样?”裴闲把最后一块骨头夹给了郁知夜,“听我琴的,有听过我琴声还想再听的,有没听过我琴声却听过我名声而好奇来的,也有的人只是路过、顺耳听上一听的。人们的眼神、对我的看法、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的,在台上久了,我多少是能看出些的。”
“那我属于哪种?”郁知夜得了最后一块肉,颇觉今天也算圆满。
或者比他想象中更圆满一点,至少他的盘算里本来是没有和研城著名乐师吃夜宵这一项的。
心情带着语气也少了些寒意。
裴闲觉得郁知夜是听得懂他的琴声的,至少听得懂一点。
他有一回撞上郁知夜的眼神时是感受到对方沉浸到了他的琴声中的,这无疑对他是一种赞扬。他微勾了嘴角,也更投入于弹琴中。
“你是有诚心的。”裴闲回答,语气多了一丝认真。
郁知夜狐疑,欲言。
裴闲却接着说:“至少你眼中没有对乐师的轻视。”
郁知夜收回想问的话,原来想说也大概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确实是没有。”
裴闲看着年纪不大,声音也仍清脆,神色显得简单而纯粹。
这一听,也是经历过不少事的人。
“裴师傅也会受人轻视?”郁知夜拿话逗他,“我以为裴师傅琴艺高超,相貌俊美,是走到哪都受欢迎的人。”
“不敢当,世道轻戏乐,我一个小乐师,怎能免俗?”裴闲听出郁知夜话里的好意,“况且,我也是经历过满堂喝倒彩的。”
裴闲将事情说得轻,郁知夜也不愿再追问他过往,只拿起酒敬他一杯:“今日能赢得满堂彩便好。”
今日……今日也不过是一个会时不时遭人白眼的乐师罢了。
都知他台上光鲜亮丽,而他背后千疮百孔,也都只能靠自己修补。
裴闲听着郁知夜的话,他的眼神忽而落寞,唇角掀起的笑意也收敛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情绪。
“‘裴闲’不是我真名。”裴闲忽然说道,他牵起嘴角重新露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