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这一次贝因加纳没有试图征求赞沙玛尔的意见,对方的我行我素已经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再也不想体会的那种。
赞沙玛尔那双绛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凌厉的光,似乎已经不屑于隐藏自己的真正面目,并非是什么眼睛突然成为光源的奇事,而是那副躺在地上的棺柩不住散发柔和的乳白色光辉,衬得这附近都闪闪发亮。
贝因加纳上前一步,这才有时间细细观察被赞沙玛尔抢夺而来的宝物。棺柩上没有明显的装饰线条,瘦长古朴,体积很大,肯定不是制造出来给矮人或者兽人用的,装人类精灵也有点太宽绰,这让他意识到,这棺柩的确是为安置像赞沙玛尔这个体型的魔族而诞生。
所以这不是抢夺,而是曾经属于这个族群的所有物,在流落数千年后被他们寻回罢了。
确认这件事后,金发法师一边翻开手中的残破古卷,同时对赞沙玛尔道:“棺柩的制造者的生平,如果您能透露就再好不过了。”
灵灾就是棺柩的诅咒,而诅咒发生的原因是它出现在不该拥有它的人手中,直到将这些自以为是的所有者诅咒致死之前,灵灾不会停止。
贝因加纳有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现在手边有一本奥法事典,行宫藏书中棺柩易主的轨迹必然能与灵灾的发生时间重合,他幸运地攻克了一个千古未解之谜,若是将成果报给尤斯缇缇亚学院,准能再获得一枚荣誉勋章。
但现在这些已经是过眼烟云,下一个亟需解决的课题顺势出现,他们要消除这个诅咒。
――可能没有我们,只有我。
贝因加纳看过去,赞沙玛尔无动于衷的样子昭示一切,作为棺柩的现任拥有者,他根本不在乎灵灾会不会以他为圆心对他穷追不舍。
贝因加纳不是一个善心泛滥的人,在棺柩的秘密和灵灾的奥秘幸运地重合时,他仍有动力探寻它而不是抽身而出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要灵灾的控制方法。
这抵得上一个传奇法术。在这个几乎已经不存在传奇等级法师的时代,那些超过规格的东西只能从故纸堆里获取。
“您这么自信能在曾经给予古帝国重创的灵灾下逃出生天?”贝因加纳讽刺地笑道,“珈蓝末期的内乱让这里死了太多人,它们都会被唤醒,然后源源不断地攻击,不知疲累。”
“这诅咒能唤起的不过是一群早该入土的原始种尸体。”虚无民的战士丝毫不为所动,把这当作一件不需要放在心上的小事,“那些东西根本不足为惧。况且,回到跟它的制造者同族的我手中,诅咒是否还会跟过来也不一定。”
乍一听上去很有道理,但贝因加纳从过去赞沙玛尔吐露的只言片语中很快找到驳斥的关键,低声说:“您曾说他是逃亡而来,带着他的奴隶。”
他不知道这个奴隶是单数还是复数,是魔族还是别的什么种族,总之听上去他们还有一段奴隶制的历史。
“既然当初选择逃走,他和他制造的东西会希望回去么?”显而易见,无论那个血祭司叛逃的理由是什么,他的愿望都是不再回去,所以与其考虑惺惺相惜的同族情,不如想想诅咒会不会变得更猛烈。
赞沙玛尔明显听进了这句话,但也仅仅是听了,然后他很快道,“把棺柩带回去,无论是什么诅咒,我们的人都会消除它。”
“您这么自信?”法师在古籍破旧的书页上方抬眼,他刚刚一直都没停下阅读的动作,现在只是稍一抬眸,从赞沙玛尔的脸移到那白色长棺上,用目光告诉对方,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棺柩之内,在这狭长方寸的空间内部,时间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的事?这个“概念”过于强大,比那只打不开的匣子离谱多了。
它早已超出魔法的范畴,朝着“奇迹”狂奔而去。
制造匣子的人,制造棺柩的人,制造黑曜石的人,在魔族中的地位和力量一定非比寻常,很可能就是那个从未被赞沙玛尔解释过的称谓,血祭司。
“您真的确定现在的血祭司能战胜过去的血祭司,解决这个诅咒?”
贝因加纳的疑问并不咄咄逼人,但总有种别样的戳心之感。
赞沙玛尔的视线扫来,一瞬间几乎化为有形的杀意直逼眼前,贝因加纳眯起眼睛,一动也没有动,他知道自己有意间跨过了那条界限,往那全然未知的领域迈了一步,企图试探对面不知全貌的黑暗深处有些什么。
但赞沙玛尔克制住了,他目光掠过金发法师的颈项,没有真正把念头付诸实践。
所以在贝因加纳看来,他刚刚朝界限之外扔了一颗小石子,得到一声威胁似的咆哮,这警告是无声的,但他听得见,而且从黑发男人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贝因加纳确信,赞沙玛尔如自己所想,对现在的血祭司不是特别有信心。
恰好此时,空气喷出一声闷响,是金发法师动作不太温柔地合上了古籍。从虚空中探出的一只透明触肢卷起书本而后消失于近前,看样子是替贝因加纳把偷偷摸摸借来的东西物归原主去了。
“狂乱巫妖,您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吗。”贝因加纳显然是在阅读过去的记载时得到了一些线索,此时正在求证。
黑发男人拧起眉毛,法师立刻就看懂他的答案,真是简单高效――于是他解释道:“距今三千年前,珈蓝帝国中期,星女神古因洛尔派遣神使来到人间讨伐一只祸患无穷的强大巫妖,最终巫妖与神使两败俱伤,一个被彻底毁灭,另一个再也没能回到天上,在力量消殒中陨落。”
神使是天上诸神的从神来到大地后的统一称谓,k们前往人间会被法则干涉,因此不可携带过多的力量,但即便如此,神使依旧意味着神的伟力加身,这些半神是凡间的种族不可企及的存在。
而巫妖……巫妖这种不死生物是由死灵法术缔造而成,它们的性质处于生死之间,是一群心思疯狂的法师试图达到不朽的伟大尝试之一,在过去乃至现在都是最令人恐惧的不死生物。摧毁它们的唯一方式就是找到它们保存灵魂的容器,同样也会是巫妖埋藏最深的秘密,因此巫妖很难被消灭,只要灵魂仍然存在,他便能用残缺的方式一次次复生。
巫妖对于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是稀奇的东西,一百年能出现一个就算难得,一旦被发现,无论在哪个种族的地界都会被第一时间联合讨伐。但是在崇尚秘法奥术的古帝国时代,巫妖不是稀缺货,法师能做到在不死化的过程中保留神智,只为拥有更多时间继续探索秘仪之海,与层出不穷触犯禁忌的魔法实验相比,他们某种程度上堪称无害。
那么能惊动次级神明下界讨伐的巫妖势必非同寻常,可是对它的记载却非常稀少,即使是贝因加纳,也是今天才从秘藏的古籍里得知它的存在。
赞沙玛尔说:“你的意思是这只巫妖跟棺柩有关。”否则贝因加纳不会突然提到它,他正等着对方说下去。
“棺柩在记载中第一个所有者,在一座废弃的法师塔发现了它,那座废塔也是狂乱巫妖盘踞之地。”贝因加纳按按眉心,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们的记载里,伊格纳罗的终末是什么?”
“‘他因他的背叛得到了神罚。’记载就这么多。”黑发男人看贝因加纳的表情就知道他会错了意,冷冷地纠正,“别把我们的神与古因洛尔相提并论。”
直呼神o的名讳在古老时代可是会遭到厄运,但赞沙玛尔显然不在乎。
“好的,神罚和神罚也不能相提并论。”贝因加纳接着说,“如果狂乱巫妖就是伊格纳罗,他已经是不死生物,为什么会制造一个能让时间在里面停止的棺柩?用来存放他的灵魂么。”
如果真是如此,棺木的体积未免太大了。
而在通过抛出疑问来梳理整件事的这个过程中,他们同时想到了答案。
赞沙玛尔淡淡地开口道,“那个奴隶。”
也许在逃亡的过程中,那个人死去了,伊格纳罗既不愿自己的身心在死后回到故土,还要把随他逃离的人的全部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当这副棺柩因为人们的贪婪重见天日,更换了无数的主人时,最早应该在里面的人早已被从中拖出,扔在了不知哪里,化为尘埃。
诅咒就此诞生于狂乱巫妖巨大的怨念和恨意中,即使它被消灭都没能磨灭干净,席卷古帝国,直到三千年后的今天死灰复燃,尚不知能燃起多高的烈火。
“走吧,我们去废塔看看。”金发法师露出和善的微笑,说着不容辩驳的话。“我敢肯定,被你们的神施以神罚的这一位一定会狠狠地诅咒他的族群,您带着棺柩回到星洲,就是给你们的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赞沙玛尔低声说,“就算把它还回到原来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几千年过去了,那里还能剩下什么?
“怨念、恨意,是三要素(注)中的意志决定的。”贝因加纳这回先抬了脚,因为他知道赞沙玛尔会跟自己一道。“三千年都不打折扣的意志力,那儿剩下的东西可能不少。”
“我们去跟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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