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星洲直至今日也并非全然是那些异化的种族和魔族的地盘，那里仍存在为数不少的智慧种族，具体构成是流放犯以及他们的后代，白银圣战后不愿离去的土著以及他们的后代，不怕死偷渡过去的宝藏猎人以及他们的后代，还有龙。
最后这个构成不太经得起推敲，因为龙学家们普遍认为那位化名为青煌（龙族真正的名字都很长）的成年蓝龙已经在一千四百年前珈蓝帝国毁灭后失望地离开大陆，回归海外仙境灰岩列岛。而曾经祝福落英要塞落成的是一只年纪较小的白龙，白龙裘亚热爱古因海姆大陆，常化为人类或是精灵的形态混迹在他们的社会中，虽然无法掌握行踪，但不可能在星洲就是了。
“星洲真的有龙吗。”贝因加纳没见过那些传说生物，自然不能摆脱问上一问的俗套，更何况这里能回答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星洲原住民。
“有。”黑曜石在宽敞的车厢里泡茶之余，不忘解答贝因加纳的疑问。他从餐篮取出一早准备好的茶点，讲究地摆好盘，再在一旁倒上冷泡出的果茶，推到贝因加纳跟前，“不过具体的情况要问统领了，他对那条龙比较熟悉。”
于是法师捧着茶水，将目光投向自己身旁那个拄着脸无所事事的男人。
说来实在难得，前往洛斯提斯关口这一路，赞沙玛尔像是突然对骑马没兴趣了一样，跟黑曜石一起钻进马车，招摇过市的心思一概没有，倒是省了贝因加纳该怎样劝他低调行事的嘴皮子。
而在分配坐席的时候，赞沙玛尔自然而然地准备跟黑曜石坐在一边，但是执事动作极快地先下手为强，在自己旁边摞起半人高的饮食器具，表示他要在路上为贝因加纳大显厨艺，赶着统领去坐阿塔旁边。
既然大家全都乖乖坐马车，贝因加纳就雇了一辆大一些的，马车内外无论规格还是配置活像只有国王才用得起。柔软雪白的地毯能光脚踩在上边，除了上等皮革包制而成的座椅、脚靠和流苏靠垫，还配有可折叠的小餐桌和酒柜，金具和银饰全都饱满崭新。
车夫得意地表示自己的祖父曾为某个亚速尔山地的王室维护座驾，这架马车选用了同样的桃心木，“那可是一般用在战船上的木料！”车夫如是道，即使只有那位法师大人在认真听。
总之不管这架马车是多么承袭于祖制，它的确宽敞又安静，甚至有时都感觉不到正在行进的声音。
而正是因为太安静，车厢里充满昏昏欲睡的氛围，贝因加纳和执事的交谈之中赞沙玛尔从不插口进来，在他们点名他之前，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正在假寐。
不过现在知道了，黑发紫眸的男人很快把脑袋从对着车窗的方向扭转过来，鼻子里发出轻蔑的气音，说，“不知道，那条大蜥蜴可能在哪个山洞里埋死了。”
从字里行间来看，魔族应该和他们的邻居相处得都很糟糕。对于这些长生的种族，二百年算不上什么，也许他们时至今日还记得当初某一仗的各中细节，等着日后给对方还以颜色。
但无论如何，贝因加纳都得到了答案。他捧着冷泡茶，在花香间咀嚼带着黄油焦香的曲奇，被甜食抚慰的舒心从胃里传递到脑海，他不禁心想，如果这是在度假就好了，他能把光阴全都浪费在这上边。
可惜，休憩永远是短暂的，他的新工作是一份货真价实的长工，修复一座魔造城――贝因加纳目前对这座城仍是一无所知，照赞沙玛尔的标准话术就是：你看到了就知道了。
它的规模、损坏到何种程度、是否真的能起死回生。
――那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
工作地点偏远，没有得力帮手。
――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贝因加纳没脾气地听着这套假大空的说辞，拣出唯一一句还算动听的话语。
――“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至少黑的手艺很棒，他不用担心伙食问题。贝因加纳这样安慰自己，他的胃可能是在这次的工作过程里唯一能被满足的身体部件了。
大陆中部的砂阳城，古帝国遗迹的马略和位于洛斯提斯西部的珀斯部落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大三角，辐射着除西南海滨海港联盟外几乎所有智慧种族的国度。正如砂阳是朱月王国沟通邻邦的贸易窗口，珀斯部落的定位也十分相似，被一众山地王国一同把持，控制城市的联席议会由各国代表轮流担任主席，每一家都能作主，珀斯部落也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发展下去了。
这座城市背后就是洛斯提斯地势最低洼的珀斯垭口，但也是相对概念上的低，即使是整个洛斯提斯山脉唯一能令凡人安全通过的山口，这里平均高度也有两千米，道路在冬季时甚至无法使用。
珀斯部落不如砂阳四通八达也不如马略占据遗迹的地利，能成为大三角的其中一个顶点，就必然有它突出的地方，那就是非常具有毗邻洛斯提斯特色的流放贸易。
在古因海姆大陆犯了重罪，想要免于极刑被流放到魔域？不是所有人都能落到这样的“好事”，也只有那些直接杀了会很麻烦的失势贵族，昔日呼风唤雨却站错了队的大商贾或是牵扯众多利益但决策失败的组织首脑有这个殊荣，当权者念及旧情，说“去星洲吧，好歹能活。”
他们确实能活，甚至还可以活得很滋润，除了终生无法回到古因海姆大陆之外，过的日子可能不会比在洛斯提斯那一头坏太多。
这是流放贸易的功劳，最初是二百年前一位流亡的山地王族为自己和后代能够在那片不毛之地有吃有穿，靠着过去的人脉弄出的一条贸易线，那时珀斯垭口虽然不会放任何一只活物从星洲回大陆，但反着来不会限制那么多。况且这位阔绰的王族也会将辛苦运来的好东西大方地赠予在苦寒地驻守的军士们，他和他的家人谦卑且知足，只想让自己的余生稍微好过一些，一来二去，洛斯提斯东壁下的亡人市集的雏形就此诞生。
现在，大多数流放犯后代可谓是星洲智慧生物中的顶级阶层，他们运用祖辈在大陆积累的财富，通过亡人市集向珀斯部落购买可以享受的一切，只要有钱，只要不是活物，都可以享有。
而在三个多月前，这潭死水稍稍泛起涟漪，那条只进不出的通路因为黑暗骑士赞沙玛尔的“死亡”变得不再那么严密了。
“好好的地方，变成了垃圾场。”赞沙玛尔显然对星洲有这样一个地方感到无比的蔑视。
马车此时正在排队驶入垭口，长长的两列车马，一列是专门的货运通道，而另一列较为短小的队伍就是这些日子新加入的通路，取得进入星洲资格的势力，可以以考察的名义往返于洛斯提斯两头。
被称为魔域的星洲，现在彻底由宽进无出变成宽进严出，珀斯垭口再也不是不能令活物进入大陆的生死关了。
贝因加纳闲暇之余通过车窗去看距离他们很远的另一个关口里“返回”的那些人，暗叹到排场真大。
那里站满了人，负责检查的士兵和圣职者比接受检查的人还多，各个种族俱全。即使现在两地之间已经名义上开放，但垭口的人依然要对返回大陆的一切生物作出鉴定，确保他们的内在和外在仍是原本进入星洲考察的那个，杜绝有本事的亡灵客和流放犯套了别人的壳子，以及同样防范能做到这事的邪魔。
可是“邪魔”本人一般不需要使用这种麻烦的方式。
赞沙玛尔头一次堂堂正正走智慧种族开的门，怪新鲜的，这种新鲜感让他难得有闲情逸致尝了几口黑曜石的手艺，结果被甜得不行，倒着牙把脑袋一歪，准备就这么睡到通过垭口再起来。
可是当他从正午一觉睡到日落，眼睛一睁，发现自己被软垫埋了，这必然是黑曜石的手笔，魔偶用靠垫把赞沙玛尔周围堆成一个堡垒，连个出气口都没给他留。
黑曜石对此的解释是：“贝因加纳大人也要午睡，他一定不好意思直接靠在您身上，所以您就充当一下床架子好了。”
黑发男人对执事比出一个要你好看的手势，然后发现另一个难以接受的情况，马车比他睡着的时候只移动了最多三个身位。
他的不满又回到脸上，问，“这就是原始种的效率？”
贝因加纳也把这顿下午茶活活吃到了晚饭，马车外边也逐渐传出更多同样抱怨的声音，他打开车窗，把身体探出去，但是队伍太长，他看不到尽头发生了什么状况。
“也许是搜到了偷渡客。”
偷渡到星洲听上去像脑子被魔物啃了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毕竟这个选择意味着一生有去无回，然而这么干的人数目还不少，在关口开放之前就有前仆后继的，现在更是如此。
因为星洲也有宝藏。
那片有无数智慧生物甚至神使陨落的古战场要比珈蓝帝国遗迹的成色新多了。新鲜，踏足的人少，意味着机会更多，暴富的梦更近，适合在大陆走投无路或者本身就背着血债命案的人。往魔域一钻，再也回不去又能如何，流放犯的后代不是也活得很滋润吗，自己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星洲的上等人。
只能说，在去那里之前，每个人都有了不起的梦想。
贝因加纳无法通过观察确定前方发生了何种事故，于是便吩咐待命的车夫前去询问，没过一会儿车夫小跑着回来，汇报道：“是赛因精灵，他们整个部族都要前往星洲。”
车厢里的人反应各异，贝因加纳着实吃了一惊，黑曜石去看自家统领，赞沙玛尔则不太高兴，脸上写着“那帮长耳朵来凑什么热闹。”
知道这下有个好等，贝因加纳反倒不着急了，因为急也没用，他向执事确认道：“赛因精灵的诅咒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