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赞沙玛尔坐在宫殿前方的环形广场洁白的阶梯上,看莉亚桑迪――那个贝因加纳找来的第一位雇员,领着又几个外城的流民穿过广场。在路过赞沙玛尔时,这个穿学者袍的小姑娘微微屈膝向他行礼,即使没被搭理也不失落。她这么做一方面是在表示尊敬,另一方面也是做给这些仍然心怀忐忑进入内城的人看,试图向他们展示,魔族并非传言里那么凶恶。
几天前,贝因加纳和赞沙玛尔乘“龙”高调地返回都城。在他们不在的期间,正如贝因加纳所预料的,佩蒂带着庇护所的人接受他的邀请,已经来到内城安顿。
也许是因为他们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中发现莉亚桑迪每天清晨都会在城门口徘徊,既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也没受到什么伤害。但这些人没有完全放下心来,第一天只有两个人加入,在得知贝因加纳不在的时候一度十分退缩,但莉亚桑迪极力地安抚他们,带这些人去自己精心布置的“宿舍”,在饱餐一顿和一夜安睡后,他们发现真的没有魔族理会他们的死活,他们也能随时自由地进出内城和外城,因此又过了几天,更多的人加入这个行列。
莉亚桑迪手上有一张贝因加纳临行前留下的计划表,她要先测试前来应征的每个人的读写能力,教授最基础的算术和统计技巧,如果有人有绘图才能,则重点培养。至于不合格的人,计划表上贝因加纳没写要怎么办,莉亚桑迪知道此处的留白意味着那一位要让她“自己看着办”,不能胜任的人理应被遣回,但女孩不忍心看他们重新回到泥潭――她依然把自己当作一个大陆人,对星洲的人类怀有自己都认为可笑的怜悯之心,这些人曾在困境中帮助过她,那自然,她也要在可以照应的时候拉他们一把。
琼恩的腿伤在照料下已经痊愈,他重新回到岗位,护卫自己的主人,顺便抽出时间给其他人传授一些防身的本领。
在贝因加纳回来之前,莉亚桑迪像是在跟自己暗暗较劲一样,改进炼金工具,让普通人也能使用――炼金技艺可能是魔法领域中最好入门的一个了,有些甚至不需要学习怎样调动魔力。
她不眠不休地给那些仍然不合格的人补课,其他同伴也在帮忙出谋划策,生怕他们掉队――可能是头一次,在不需要为填饱肚子和夜晚遭袭殚精竭虑的这些人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命运,最终所有人都在贝因加纳回来前到达了及格线。
贝因加纳回来后看了眼名单,又看了看那个憔悴但熠熠生辉的女孩,没去重新考核这些人作为验证,直接录用了他们。这样,这些外城的前流民就变成了贝因加纳的雇员,有正式的时薪,就此在内城安顿下来。
至于另一些“雇员”,拉塔古恩回归的眷族海妖,贝因加纳的处理方式也很温柔。被抓的那些尚未到货,侥幸逃脱的海妖跟着艾斯来到拉塔古恩住了一段时间,贝因加纳回来后,他让赞沙玛尔给那位海妖的首领带个话,说“我知道你们和渔村之间的事”,
除此之外既没有召见,也没赶他们走。
这种贝因加纳式的“自己看着办”在心里有鬼的人面前杀伤力极强,赞沙玛尔把话带到后,明显发现艾斯脸上的惊慌。看来这个各执一词的故事里,人类那方的可信度更高,海妖们实际上是控制了那里的人类,而不是什么和和美美互帮互助的童话。
赞沙玛尔倒是很能理解这种行为,他们这帮人都是星洲的邪魔,从古至今,对原始种都不会提起半点亲近和善意,智慧生物是他们的食物、蹂躏的对象和一言不合便会铲除的附庸,他们和他们是不同的,这一点无法依靠时间改变,也不会因为主君是人类而产生变化。
但总归,他们会收敛一些。
赞沙玛尔乐得艾斯心惊胆战地等待主君的“处置”,但贝因加纳显然有事在忙,一直把海妖晾在一边,这些天在房间里不知在谋划什么,连吃饭都很少出门,都是由黑曜石送进屋里解决。
黑发男人仰起头,身体几乎躺在扁平台阶上,瞄着阶梯宫殿顶层最大房间的露台。偶尔贝因加纳在早茶时间会出来吹风,如果看到有人刚好在下面就会打声招呼,但显然今天赞沙玛尔没有等到。
“统领,早。”
招呼声和蹬蹬蹬的动静来自赞沙玛尔身侧,他转过脸,看到卡特利昂全副武装身披战袍从他身边经过,脸上洋溢着期待新一天的悦色。
这个年轻的战士不为巡防,目的地是阶梯宫殿旁边的高耸白塔,他站得笔直,满怀期待盯着高塔大门,像在等待里面走出什么人。
自从赞沙玛尔回来,他每天都能见到卡特利昂雷打不动地用这副求偶般的面貌在高塔门口等人。这座塔是血祭司专属的居处和工作场所,平日里禁止任何人进入,血祭司闭关期间就更是如此。
没人知道道兰提尔多久会从里面出来,其他祭司只知道大概“快了”,所以卡特利昂便会在不执勤的时间穿戴整齐堵在门口,誓要让道兰提尔出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他。
即使眼神再不好,都能看出卡特利昂对道兰提尔有意思,赞沙玛尔却对下属的执着理解不能,问过“道兰提尔那家伙有什么吸引力吗?”
“全身上下都有啊。”年轻的虚无民战士则更不能理解统领的嗤之以鼻,表示“喜欢道兰提尔大人的人很多,竞争很激烈的”。
赞沙玛尔冷着脸,“可他还没成年。”
卡特利昂叫道,“道兰提尔大人还有二十五年零四个月就成年了!”
对虚无民来说,几十年就是一眨眼而已,所以为了不让人被刷得一下抢走,就要提前努力。卡特利昂在与其他同族的激烈竞争中得到血祭司护卫一职,战士们几乎都住在宫殿同一层,当年卡特利昂兴奋地大呼小叫,吵得赞沙玛尔没睡好觉,至今都还记得这一笔。
黑发男人审视般看着卡特利昂眼中的光,不由得心想,这小子好像说过看到道兰提尔第一眼就爱上他了。
虚无民的身躯由洛斯特所造,但也不是一睁眼就是全盛的成年形态,他们会从幼童开始成长,所以赞沙玛尔十分不理解,比道兰提尔年长的卡特利昂是怎么“第一眼”就看上那时候还是个小包子的道兰提尔的。
以前赞沙玛尔没感觉,但无所事事之余,他有空胡思乱想的时候,觉得这种好像纯粹的爱的东西,确实很难得。
就在赞沙玛尔台阶沉思,而卡特利昂一门心思期待今天祭司塔大门能打开的时候,年轻的战士遭到了突然“袭击”。
半空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卡特利昂刚想抬头,迎着头顶就被戳了一箭――没有箭头只是箭杆,但因为太突然了,差点把他的黑发戳出一个洞。
“警惕心太弱了卡特。”
一头夜骏载着自己的骑手轻盈落地,鞍座上是名身穿皮甲、一头利落短发的俊朗青年,那人来到捂着头顶的卡特利昂旁边,大言不惭道,“就这,当年你到底是怎么打败其他人当上道兰提尔大人护卫的。”
卡特利昂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反正不是靠偷袭取胜的。”
“行,来,一会儿去竞技厅咱俩练练。”路那维特,偷袭成功的夜骏骑手跃下坐骑,刺激他说,“要不是我没参加,还有你什么事。”
卡特利昂感觉自己受到威胁,不爽地对眼前的女战士、没错,女战士说道,“你不要太猖狂,还有你的目标不是艾特拉丝大人吗。”
英气的女战士回道,“不,我的目标现在是统领,因为我的兴趣名单上只有统领还没睡到了。”
“……”赞沙玛尔虽然离他们挺远,但对话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这都什么跟什么。
黑发男人游离的思绪因从天而降的一大块影子而归位,一头四肢修长的漆黑骏鹰来到赞沙玛尔跟前,状似嫌弃地抬起鸟爪想要踹他,赞沙玛尔抬手点点它,说,“韦德,别闹。”
骏鹰背上传来声音,“一大早就看你在这发呆,骨头松了不想动弹?”
这是个语气强势,带着许多调侃的女声。骑手跃下坐骑,来到赞沙玛尔面前抱起手臂,用馥郁玫瑰似的红眸打量他一番后说道,“听说你几个月就把本来要干一百年的差事搞定了,不错啊修玛。”
看到路那维特回来,赞沙玛尔就知道是巡行的小队安全返回了。他站起身,伸出拳头与她相碰,问道,“一切顺利吗?艾丽。”
“遛狗有什么有趣的,快,赶紧跟我说说,咱们的新主君怎么样?”着轻甲的美丽女人理了理自己乌云般的黑色长卷发,兴冲冲把赞沙玛尔按在台阶上不让他溜,一副听不到八卦不罢休的架势,“是人类?怎么骗来的?出息了啊小修玛!”
赞沙玛尔无奈,指名道姓地说,“艾特拉丝,小点声,还怕暴露得不够快吗。。”
“好吧,我懂,我都懂。”艾特拉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捶了下他的肩膀,“我在门口就听说了,是个大美人,你出手了吗。”
“……出什么手。”赞沙玛尔敢肯定,无论今天在外城巡逻的人是谁,形容贝因加纳的时候肯定不会直接说什么“大美人”,那是眼前这个人浓缩后得出的结论。
“促膝长谈?深夜交流?要及时行乐啊赞沙玛尔。”黑发红眸的女人感叹道,“我们虚无民的一贯宗旨不就是美丽的东西一定要先舔一口别让其他人舔了吗?人类的生命是非常短暂的,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年华,你不在最好的年华出手,就算是美人也会很快凋谢的。”
赞沙玛尔低声说,“他是阿塔。”
艾特拉丝笑了,把手放下来,轻声问,“修玛,他真的是我们的‘阿塔’,那个虚无民期盼的主君吗?【神在地上的化身】,你在这片大地上行走的时间还不长,可能无法深切体会它的意义。”
“我知道它的意思。”黑发男人皱起眉,“你在暗示自己年纪大吗,艾丽?”
“揍你哦。”艾特拉丝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但没有否认,“我比多吃四千年的饭,统领,所以还是听听前辈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