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萨弗里飞快地收拾好行囊，同斯托厄尔一起加入“押送”贝因加纳前往星洲审判庭的队伍。
斯托厄尔作为被贝因加纳邀请来的尤斯缇缇亚学院的一员，他拥有在魔城考察的实际体验，至少能够证明他们的到来完全出于自我意愿。至于萨弗里的想法很简单，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审判庭为所欲为，多一双眼睛，就能少一分贝因加纳遭受危险的可能。
金发法师把行李箱交给审讯官查验后，从容地坐进那辆为他准备的特质马车，外面有荆印之手轮流维持反制立场，马车车身和底板也设置了防止施法者逃脱的法阵和符文，这些人的到来可谓准备充分。
当看到哥沙・穆里取出镣铐，贝因加纳自己还未曾有意见，斯托厄尔冷冷地对审讯官说道，“翡银不会逃走，这东西毫无意义。”
“没关系，斯托厄尔。”法师倒是很主动，甚至有些蠢蠢欲动，“我没戴过施法禁具，增加这样的体验感觉还不错。”
说着，他让穆里把自己的手扣住，笑着示意可以启程了。
贝因加纳彬彬有礼，却像一位出巡的君王，镣铐加身也不过是佩戴了较为沉重的饰物。
在车门关闭前，银风踏上马车坐到他对面，用力关上门，面无表情地把外面的脸阻挡在外。
车驾徐徐行进，贝因加纳晃了晃手腕上的镣铐――专门为法师准备、限制他们施法手势的禁具除了禁锢住腕部，在每根手指末端都有个连接链条的指环，像戴了一大堆金属戒指，十分沉重，而且令手指只能自然弯曲，一旦想要施法，这东西就会立刻开始灼烧，不把整双手融掉不会罢休。
刚刚银风被审讯官制止了与贝因加纳交谈，现在法师身上有所禁制，其他人的戒备就没有那么深了。
半精灵圣骑士在话语中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如果不是净化之路，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一次性过来。”
无论智慧神殿还是星正教会，目前在星洲，能开启一条让所有人在古战场安全通过道路的圣者只有克莉斯多尔一个，夏天时他们为救援宝藏猎人进行过一次净化，入秋后是第二次，这种大规模神术净化即使对克莉斯多尔这位圣女来说也很有负担，如今却为抓捕贝因加纳行了方便，从银风的口气里，法师可以想见他们会有多么不满跟愤怒。
“你其实不用跟过来，该去压住克莉斯的怒火。”银风耳朵不好，贝因加纳需要大声说话，也不介意马车外的人听见他们对话，“这件事和星正教又没有关系。”
“红山勋爵迪・卡马的那项指控里，他难以解释清楚自己曾经向星正教寻求帮助时的那套说辞，他说你伙同魔族抢走了他的宝物，但宝物的来历和他的宅邸附近遭受诅咒一事却含混不清。”
这一队人马想要穿过古战场，必然需要说清他们的目的，联合审判牵扯到的人太多了，经不起推敲就是经不起推敲，既然跟星正教不是全无关系，他和克莉斯多尔都不介意掺合进去。
即使他们作为与贝因加纳过去有关联的人员需要回避，他们也早就去信给北山隐修院，那边也会派人参与审判。
可是审判庭看上去势在必得。
银风按捺住自己，没有提起这件事，怕贝因加纳有所负担。
星洲的所谓律法漏洞过多，大陆人在星洲该遵守的法律是魔域开放当口紧赶慢赶出台的，此前还没有任何一桩案件到了需要上审判庭的程度，贝因加纳这个是第一起，就弄出这么大的风波。
贝因加纳将半精灵青年的担忧看在眼里，“谢谢你，银风。”
“……不用谢，你一直在帮助我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虽然这么说，圣骑士却蹙起眉，他没有问，以免漏出的只言片语让外边的耳朵偷听到，但法师突然的道谢多少有些反常，他心里一突。
港都弗洛雷家族之前毫无征兆地匆匆离开星洲，家族代表阿方索前些日子向审判庭提交了对贝因加纳的指控，称这是一场蓄意的威胁和谋害，还为他们讲述了一个离奇故事，关于贝因加纳如何用传奇法术控制商主派桑达成海妖交易，以掩盖他在星洲的一系列非法图谋。
然后这件事和红山勋爵的一桩抢劫案联系在了一起，不仅因为他的故事里也有贝因加纳，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存在，被智慧神殿判定已死的黑暗骑士赞沙玛尔。
贝因加纳在星洲的活动没有藏着掖着，他在为魔族改善他们的居住环境，这显然不是他突然灵光一现，大老远从大陆跑来非要为了什么星洲和大陆种族之间的友好互助？他一定是为了一些利益。
这很可能就是和魔族勾结，危害星洲和平甚至洛斯提斯这一端的古因海姆和平的阴谋。
早在浩浩荡荡的人群赶赴魔城脚下前，审判庭就已经在珀斯部落举行过一次审议，港都代表阿方索和红山勋爵的代理人基本已经把事情都串联起来提交上去，就等着审判庭的铁锤敲下有罪的论断。
结果，神殿驻珀斯部落的牧师率先表态，主要对的是红山勋爵，毕竟赞沙玛尔的死亡是落英要塞的守护者亲口所说，代表智慧神殿的权威，就这样被推翻了，总该有些能做铁证的东西。
可是勋爵一方只有人证，从佣人到侍从都见过那个扮作贝因加纳护卫的看上去像半精灵的黑发男人，然而他们全都是迪・卡马的人，证明力会打折扣，包括他遗失物品的来历都有一笔烂账。
而阿方索控告贝因加纳用死契之灵控制派桑一事暂时只能证实后半段，审判庭留有一位精灵传奇法师亲手制作而成的侦测法杖，派桑的确有被死契之灵、一种只有名字记录在册的精神控制类法术夺去心智的事实，但这件事是不是贝因加纳做的，阿方索这边基本也只有人证，除此之外也不过是推理得出的受益最大之人是贝因加纳的结论而已。
不过阿方索也提到贝因加纳・翡银在与派桑谈生意时，身边跟着一个紫眸的高大侍从的事，这点和红山勋爵对赞沙玛尔的形容对得上号，和遭遇魔族袭击的落英要塞士兵中的幸存者对于那名黑暗骑士的外貌特征也对上了。
贝因加纳是这件事唯一的核心，星洲审判庭当即决定派出代表将其带回大陆，再进行一次正式的庭审。
这件事传得很快，几乎就在决议发出后，半天就传遍珀斯部落，进而飞一般将山地诸国、朱月王国和古帝国遗迹震了一震。贝因加纳无论在哪个领域都是位名人，对这样一位人物的审判前所未有，可能比任何王公贵族夺权失败被流放要重大，一时间，这也成了许许多多人津津乐道的谈资，人们揪着道听途说的流言编排事件的全貌，站哪边的都有，没办法，谁让这里边牵涉这么多。
有人在猜测，贝因加纳对商主的谋害究竟是自身利益驱使，还是他要以自己为先驱，捞出乌烟瘴气的亡人市集中最大的渣滓，拯救那里的可怜人。
但更多人驳斥这个观点，说“别逗了，一个商人哪有那么多正义感。”
星洲人自己也在想，是不是有人正在拔除他们头顶上巍峨不倒的山。
身处星洲的银风听过很多种论调，星正教会比智慧神殿还不涉俗世，他们没有多大立场站在谁的角度，况且风口浪尖上的还是贝因加纳，他和克莉斯多尔的“兄长”，无论他们怎么认为，也就会跟对面那些证人一样，证词没多少信服力。
但如果单论个人情感，银风更愿意相信即使这件事是贝因加纳所为，那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女神在上，他们不会包庇他，只会做出符合内心的判断。
完全封闭的马车晃晃荡荡，马不停蹄走了好几天，贝因加纳一直处于内部昏暗空间之中，不知寒暑和日夜，唯有在感觉到海拔渐高和漫长的停留等待时，他才能意识到，他们已经在洛斯提斯脚下，正在通过珀斯垭口的关口。
反向的通道果然有侦测灵魂的检查，贝因加纳由此终于有机会下了次马车，被萨弗里扶着最低限度地转了两圈，然后接着被关进车厢。
他们就要到达珀斯部落，也意味着他正在接近那里的审判庭，决断他有罪还是无罪的所在。
所有人都很急切地想要得到结果，因此关押贝因加纳的马车刚到审判庭那恢弘威严的大门口，他甚至没来得及补个眠和稍作整理，在马车里匆匆解决午餐，就被带到无数双眼睛紧盯的主审判厅之中。
这是一个有环形阶梯的巨大房间，占据三层楼，最上首是审判官的席位，最多可以有十人同时就座。中央的“坑洞”有被指控人的席位，然后一圈一圈螺旋上升的木质坐席属于证人、参审人员和旁听者等等。
即使是贝因加纳也吃不消连续的奔波，他脸上有些不耐烦，戴着禁具坐在半人高的木栅拢住的坚硬椅子上，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确实，即使有很多人在观察，他也懒得对外表现出那番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同样也不打算浪费众位法官和各位代表的时间，在听完漫长的诵读庭审守则的话音落下后，他举手致意，表示自己有些话要说。
“审判长先生，我想说两件事。”
这次庭审的审判长是一位年长且权威的老者，神情和蔼，贝因加纳显然听完了审判流程，他的事前发言也符合规则，于是审判长允许他开口。
金发法师语气倦怠，“第一，我要求聘请代理人为我辩护，而他们需要时间赶来，因此我申请延后审判。”
即使是罪犯也有权力找人辩护，这是合理诉求，但阿方索不会愿意看到贝因加纳找来更多“帮手”，他更想速战速决地给对方定罪，否则一定会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