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伊释叶修尔。
金发法师有意无意蹭过那凸起一角的八芒星，触感传来，他的内心却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伊释叶修尔是一个有划时代意义的神话，他被猜测为神o到凡世造福于人不是没有道理，被比喻成人们尚在刀耕火种时目睹有人能分开大海、点石成金也不为过。
能够在遍地古魔法使用者中想到从星辰处攫取力量，从无到有的创造从来都是英雄的壮举，至今仍有人把他奉为魔法之神，对他给予的力量来自上天的怜悯深信不疑。
贝因加纳从来不是这些推崇者中的一员。
他认为伊释叶修尔就是一个凡人，一个珈蓝古国的人类法师。
现代学者未能发现伊释叶修尔的陵墓，他的法师塔和那个时代许多法师塔一样，在后来帝国漫长的内战中损毁倒塌，埋入地底，也未听过他有什么继承衣钵的弟子。然而他的许多著作、研究资料和图纸在数千年间持续被挖掘，当中虽然没有能够述说他生平的自传，但搜集的多了，尚能从侧面映出一些写照。
贝因加纳就曾经搜集过那位大法师的相关文献，从许多人手中，从古帝国遗迹的废墟中，拼拼凑凑，最终“失望”地发现，那是个天才，跟自己完全不同，无法对现在的他有所助益，相反还会很挫败。
可是透过数千年的岁月，贝因加纳似乎也能从中找出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否定其他人认为那是一位神明的论断。
因为神o那种自始至终都在俯视凡人的态度在伊释叶修尔留下的文字中并不存在，神明不会去研究，不会改进自己的方法，不会推翻自己过去的结论再去找新的出路。神明只会将那些该被凡人掌握的智慧传授给他们，直接高效地帮助他们，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无从考虑是否要套着人类的躯壳挣扎。
贝因加纳梳理出过大法师伊释叶修尔某个或者某几个学说的演进过程，想象到那是个曾在六千年前、跟现在的施法者同样，碰过壁、有过难题萦绕，在其中探寻过解决之道的人类。
尤其是星辰魔法的演化，一开始一点也不完全。能够牵引的力量充其量只能点燃一簇小火苗，说是魔术戏法也有人信，能有现在的燎原之势，也是通过一步步探求而来。
可是这个标记。
金发法师盯着它，除了拉塔古恩主轴上和莱维身上，他没有从任何有关伊释叶修尔的文献中见过这样的东西。如果它是一个“签名”，那它真的属于那位大法师么，毕竟贝因加纳能将之联系起来的线索只是外城坍塌的一座钟楼而已。
他将目光投向魔偶，期待从莱维那里再获得一些蛛丝马迹。
“伊释叶修尔，六千年前古帝国珈蓝的一个法师，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我……”莱维像是在努力挖掘自己的记忆，陷入冥思苦想，但最后，他惴惴不安地回答贝因加纳，“……我没有印象，他、他真的是我的创造者吗。”
“也许。”法师能听出对方一定是努力思索才得出的结论，没有接着问几遍让他确认。
创造这个说法其实不太贴切，贝因加纳心想。做出新的东西才叫创造，莱维的制造者的确为其造了一副能抵过万年的躯壳，但“莱维”本身是否也是造出来的，不一定。
如果是，那莱维就是伊释叶修尔的又一项壮举，他已经能像根源一样捏出灵魂、让灵魂和躯体碰撞诞生出意志，创造出一种新生物，染指神域。
如果不是，那莱维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灵魂和残留的精神被伊释叶修尔塞进这具铁壳中，为了某种目的。
无论如何，后者操作起来稍微简单，因为魔偶技艺的前身就是死灵法师们想要延寿或是想把已死之人“复活”至一些特定的身躯中而发展起来的。
但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复活魔法，新肉体无论多么坚固也留不下本不属于自己的另外两个要素，即使再璀璨的灵魂以及再强烈的意志想要停留，最终都是回归和消散的命运。
“谢谢您，贝因加纳大人。”即使只得到一个名字，莱维也十分感激，起码他有了线索，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知地“活着”。“您能给我讲讲关于他的事情吗，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要还原一个数千年前的人可不容易，但既然是莱维的愿望，贝因加纳打算满足他。
“他是一名人类男性，是个伟大的法师，伟大到以他的才能造出你这样的魔偶，人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金发法师讲述伊释叶修尔的事迹，就算不去具体形容其中的惊世之举，也足以令听众感到震撼。
魔偶一阵神往，不禁问道，“伊释叶修尔是他的名字吗，这听上去是一个称号，或者一个姓氏。”
“这确实是他的姓，记载里……我想想，似乎没有他的名字。”贝因加纳只关注这位大法师学术上的造诣，确实没怎么留意文献上是否有他的全名。法师挖掘自己的记忆，想了一会儿，给出答案，“他留下许多文字，但的确，署名只有一个姓氏。”
“如果我知道他的名字，也许就能想起来一些事情了。”即使暂时不知道，莱维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他又询问道，“您很快就会离开，是这样吗。”
“嗯，我会帮你调查，但我的确有些更要紧的工作。”贝因加纳知道魔偶很想马上就得到答案，可惜他需要花时间去查，而自己这边还有个全天候无声催促他的守财奴。
室内的温度很低，金发法师裹着毯子，先将躯干的魔文字填补好，一边刻一边补缺，每过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烤一烤暖炉让自己僵硬的手指恢复灵巧，否则万一改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贝因加纳从来没在冬天来过迷雾修道院，没想到会这么冷，整个建筑能利用的地方不多，全部都有取暖并不现实，他已经在斟酌回去后捐助一些清洁魔矿石帮助修道院过冬的问题了。
但说到底，是他自己耽误了时间没能在收到信时立刻过来。
当开始着手四肢的处理，贝因加纳对莱维说，“我会给你寄信。别对其他人说你可能是伊释叶修尔造物的事，保守秘密。”
大法师只留下文字，他曾经使用过、亲手制造的任何东西都没能变成“出土文物”，毫无发现，这里突然出现一个，难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不说其他，要是魔偶胸腔里的那颗库沁宝石被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
永远不能小看人的贪婪。
贝因加纳正在那边专心致志修理魔偶，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此时斜阳令林间雾霭散尽，赞沙玛尔已经一路追踪巨狼的足迹，深入山中。
驱赶狼群的小事对他来说最多半天就能完成，可是当找到应该是狼群暂歇地的所在，他发现那片树林空无一物，剩下几撮毛，吃剩的动物残骸和一些粪便，狼不见了。
四周不再有它们迁徙的痕迹，也没有血迹和属于狼的某部分身体组织，没发生过打斗，无论是野兽和野兽之间，还是别的。
唯一的结论就是它们在这凭空消失了。
想到昨天午夜在庭院中被石矛刺穿的巨狼，赞沙玛尔推测是那名法师找到这里，直接把狼群传送走了。
也可能是有瞬间湮灭效果的法术，黑发男人心想，看来“守护神”对山间秩序的维护态度很认真。
虽说除虫工作被人捷足先登，赞沙玛尔还是为确保万无一失又在周边漫步一圈，发现危险已经被彻底杜绝。
――这么简单，根本不需要他出场。
黑发男人踏上返回的路，在盘算是否需要顺道猎些食物给修道院里那帮人改善下伙食。
袭击就在这时猝然降临。
一道锋锐的落雷从笔直树干旁劈下，任何一个松懈的人都应该被就此劈成焦炭，但赞沙玛尔即使松懈，他的程度也跟旁人不同。
男人躲闪了过去，就此来到落雷十码开外的地方，却没捕捉到施术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