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贝因加纳难以赘述自己从房间移动到餐室的过程，不过因为他没有迟到，又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花草油香味淡下去许多，没有人起疑过来询问他，因为大家都很忙碌。
照顾小孩子吃饭从来都是一件劳心劳力的差事，阿伊瑞女士和莱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把其中一个抱回椅子上，剩下的就可能随时随地被别的注意力吸引，腾腾腾跑走。
好在孩子们似乎已经把凶神恶煞的赞沙玛尔忘在脑后，说不定只要他忍耐着不在大家面前出现，过几天再见到他，这些小孩还会叫他帅气哥哥。
仗着自己那副能够吸引所有注意力的美貌，贝因加纳完美地摆平了修道院左支右绌的晚餐。
他把最调皮的孩子抱到自己怀里，用群山之外引人入胜的故事抓住所有人的好奇心，他不像吟游诗人热爱讲述古老的传说，而是把现在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讲给他们，以一个杜撰出来的旅行者视角，用浅显的语言描述他走过的路。
旅者见识过砂阳城的崛起，朱月的繁荣，圣塔伦的光辉如日中天，他目睹精灵走入人类之中，矮人建立自己的王国，兽人部族停止干戈，他唯有巨龙未曾得见，最终驾船远去，寻找海外仙境，从此再也没有人听到他的音信。
孩子们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被故事深深吸引，一阵向往。
贝因加纳讲上一段后就稍加停顿，等所有人扒拉完饭菜眼巴巴看着他时再讲下一段。
一顿晚餐因法师精心编排的故事有声有色地结束，他们在回房间前抱住贝因加纳的腿，意犹未尽地要他继续，法师以今天的故事箱已经没有魔力，要休息恢复到明天为由，把几个孩童连哄带骗地送回房间，接过莱维递来的奶酪派，匆匆填饱自己的肚子。
阿伊瑞女士特地来感谢他的帮忙，贝因加纳觉得这不算什么，“因为我站在一个外来者的角度，他们反倒更加信服这种权威。”
“但您的故事真的很吸引人，没有什么比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更令人振奋的了。”收拾餐桌的莱维也这么说，魔偶的身体今天经过贝因加纳维修，动作已经恢复许多，他能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流畅。
修道院长问起贝因加纳那位同伴的晚餐该怎么解决，法师说他会去山上抓点野味，问阿伊瑞女士是否需要这位扮演猎人给他们弄一些用来过冬的食物。
阿伊瑞询问道，“修玛还要进山吗。”
“他准备先在外围抓些野兔，明天再进去。”贝因加纳想起院长已经知道赞沙玛尔的奇遇，于是问起来，“那个神秘人不欢迎虚无民进山，是这样吗。”
修道院长似乎不想在餐室谈这件事，让贝因加纳跟她来到厨房，低声说，“很抱歉，可能我不该贸然让修玛去驱逐狼群，‘他’也许对一个强大的战士入侵自己的领地感到不满了。”
“亚斯芬德尔是一名精灵法师？他在守护山中的什么东西吗。”金发青年能听出院长的歉疚是真的，但对方后半句话明显有所保留。
一直居于修道院中的阿伊瑞显然知道山之贤人的一些底细。
古因海姆如此广袤，贝因加纳不能狂妄地以为自己已经搜刮过所有秘密，他很赶时间，本来可以无视这片山中的隐秘，但是亚斯芬德尔攻击了他的人，在弄清对方的动机前，他还是打算征询可能知情的人的意见。
“如果修玛真的冒犯了山中的守护者，我可以明天跟他一起登门致歉。”贝因加纳看着院长的眼睛，“毕竟我们的本意也只是想帮忙。”
他觉得自己已经来过许多次，虽然没进过山，但如果亚斯芬德尔一直在看着迷雾修道院，自己总能混个脸熟，不会那么被排斥。
阿伊瑞却摇了摇头，“我劝你不要去。”
金发法师苦笑道，“难道我比修玛更招人恨么。”
然而贝因加纳后知后觉，想到另外的可能。
亚斯芬德尔知道虚无民的存在，知道赞沙玛尔那把剑，自然也有极大可能知道虚无民会尊一个异族作为主君。
他虽然在刚来的时候对院长提过虚无民和他们位于星洲尽头的都城，但只字未提就连自己都云里雾里的“阿塔”以及跟它有关的事，那些东西跟这里太遥远了，不会有什么交集。
莫非，它们实际上并不遥远。
阿伊瑞女士也知道吗，从亚斯芬德尔那里？
修道院长对古帝国的历史如数家珍，称这是历任院长的传承，她说珈蓝毁于腐朽的统治和对魔法的贪婪，许多观点成为贝因加纳的启蒙，阿伊瑞的博学令人惊叹，曾激励还是少年的他不断攫取知识作为力量。
如果是从一个古老的存在那里汲取到这些智慧，那么她和山之贤人的关系应该是学生和老师，亚斯芬德尔自然有庇护修道院的理由。
贝因加纳笑着说，“我保证修玛不是那种邪恶生物，他们……仅存的数量很少了，我现在也在帮助他们融入这个世界。”
阿伊瑞女士目光平静地听着他的话语，唇边挂着无奈的笑意。
金发青年这时却想到，“既然您能跟亚斯芬德尔对话，没替莱维问问关于他制造者的事情吗，我是今天才发现，莱维的身躯可能是伊释叶修尔的手笔。”
院长不会不知道那位珈蓝帝国最伟大的法师。
“因为你是擅长这些事的人，其他人没机会发现吧。当你曾经告诉我莱维的身体里有一颗库沁宝石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他的制造者不会是凡俗。”修道院长脸上没有多少惊讶，只是笑了笑，“不用在意亚斯芬德尔的事，莱维还需要你尽快修好他，翡银，你们还有不少事情要回去做呢，对吗。”
的确如此，贝因加纳不置可否，于是阿伊瑞笑着又从厨房给他拿了两盘子食物，让他回房间给赞沙玛尔吃，结束了这场对话。
两人的房间依然香气袭人，留守的男人似乎就没做开窗通风的打算，而且堂而皇之地翘着脚躺在贝因加纳的床上，美其名曰自己的床弄脏了，今天挤一挤一起睡吧。
一看便是早就这么计划好的。
金发法师将院长给的食物放在桌上，但一想到早先他们在桌子上做的那些事，他迟疑了，转而把餐盘放上窗台。
贝因加纳不客气地把赞沙玛尔从床上拽起来，说起正事，“你对伊释叶修尔的了解有多少？”
“拉塔古恩的设计者。”由人类设计他们的都城让赞沙玛尔感觉怪怪的，但这是他从贝因加纳口中得知，至于虚无民自己的记载，正如法师第一次踏进拉塔古恩时从祭司梅瑟艾拉那里知道的，关于这座城的一切资料都没能保留下来。
“你觉得没有东西留下是虚无民的自尊不希望一个人类建造者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都城建造史上，还是伊释叶修尔觉得为‘魔族’缔造城市让他感到屈辱呢。”
黑发男人脸色很臭，不想揣测一个六千年前的原始种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于是贝因加纳不等他发表评论，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我觉得山之贤人，可能和那位大法师有关。”
赞沙玛尔上山时没感觉到那片森林有何古怪，那名神秘的黑袍法师停留在这，目标可能并不是山中的什么，而是修道院中的什么。
阿伊瑞女士希望贝因加纳不要进山，说得那样笃定，她所知道的一定比贝因加纳想的更加深入，与亚斯芬德尔关系匪浅。
刚刚贝因加纳的询问，阿伊瑞女士没有正面回答，他想要的不是说出口的答案，而是一个人对此的态度――听她避而不谈的语气，黑袍法师不是精灵。
修道院长对莱维的制造者是伊释叶修尔并不惊讶，当中也许有无欲无求的缘故，但这个反应依然不对，像是早就知情。
古因海姆大陆与原在星洲的虚无民产生关联的事件，从古至今除了造城的伊释叶修尔，逃亡的血祭司伊格纳罗和凯迪亚斯，就是二百余年前的白银圣战。
莱维留在这座修道院中不一定是巧合。
可没有能活上六千年的人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