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当那双美丽的、属于灾厄的眼眸从地上魔巢中睁开，比这个世界上任何生物反应都要迅速的，是一直关注拉塔古恩局势的众神。

魔城上空，原本落雪之后万里的晴空被从远处拱来的乌云填满最后一丝光明，从白日到黑夜的过度可能只有十几秒钟，云层之间闪动不祥的青光，也许下一秒便有落雷降下。

然而刚刚遭遇浩劫的拉塔古恩也没有坐以待毙，大地升起昭昭雾霭，无法被城中安静掩盖的空邈悠响从魔巢深处传来。

听到这声音的无论是谁，都因无法理解“k”的话语却能听出其中的苍凉而浑身脱力，跪在雾气中难以脱身。

楔入渊海的主轴下方有当世最巨大的渊海裂缝，这意味着如果虚无之神想要从中挤出一部分肢体和力量反击，天上的诸神恐怕会更加吃亏。

神o乃至神之上的较量似乎一触即发，就等第一声雷音，可是无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一幕，取而代之的是从古战场吹来的张扬狂风驱赶了云层、吹散了雾气，霸道地将魔巢周围强行变回刚刚晴朗无波的样子。

一个有双沙金色眼眸的黑袍法师踏上距离拉塔古恩新“落脚点”不远的一处高山，他将法杖轻敲在岩石上，再一次涉入打算重新角力的两股力量，它们的平衡点瞬间崩溃，他甚至在帮灾厄那一边。

山上的男人开口道，“你们已经走错一步，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这完全不像对神明说话的态度，但是伊释叶修尔口吻坚决，近乎是命令。

云层终于不再那么坚持不懈地聚集而来。

但是伊释叶修尔的表情却无法放松。

按理说，作为应当为这个世界化解灾厄威胁的拯救者，他的一切行动都该为这件事而服务。趁着洛斯特尚未爬出渊海入主新魔巢，伊释叶修尔应该动用自己的力量压制他的现世，最不济也该帮助城中的贝因加纳・翡银，在天平的一端加上砝码。

然而他没有，除了驱赶神明的力量，黑袍法师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退得更远了些，在一边看着。

星者不是世界清除灾厄的工具，作为同样不在系统树上铭刻命运的一员，伊释叶修尔有自己的目的。

他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从怀里取出一颗库沁宝石。

它跟充当魔偶莱维心脏的那一颗很像，但是光亮不那么璀璨，显然还没有被加工。

一个“心脏”能够保留莱维的记忆数千年，伊释叶修尔准备了很多。

他不能让灾厄之群“死”于诸神之手。

没有任何法则规定星者需要在多久之内解决灾厄，他原本打算谨慎地再等几千年，甚至上万年，是三神不愿等待，k们总觉得洛斯特的下一击便会致命。

黑袍法师将心中的杂音驱逐出去，反正现在只剩下一个人选，既然神o们要搏，他也只能跟着去看。

――看贝因加纳能不能经受住虚无魔巢之主的蛊惑。

外面勾动天地异象的交锋传不到核心城的大殿，赞沙玛尔惊惧的盯着贝因加纳的眼睛，起身猛然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君。

传说，神有双从这个世界的任何颜色中都找不到相近之物的银紫色眼眸，比最璀璨的天空还要斑斓，但却静谧如银绢。

不。

事情不该是这样。

“贝因加纳”此时开口了，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语气却截然不同。

他好像在与赞沙玛尔的对视中认出了对方，语调里带着十足的欢悦。

“我记得你，以刻奴亚黄昏的眼眸，我为你创造了最美的眼睛！”

赞沙玛尔面色骇人，对于这个结果，他的脑子现在无法再有更多的感想，但是他强迫自己停在原地，在一开始的惊诧中保持自己的冷静。

浑身颤抖的冷静。

他正面对着自己的神灵，这也意味着，可能比都城崩毁更糟糕的结果出现在虚无民和他自己眼前，他们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不是败给亚厄蛇人的阴谋，古因海姆诸神的谋略，而是……而是他没有守住他最不该放手的那个人。

“贝因加纳”只认了眼前的黑发男人一眼就没再理会他，而是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神之眼，马上又环顾四周，垂目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神色代表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极为好奇，像一个小孩第一次进糖果屋。

等到他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鼻子呼吸大殿凝滞的空气，把这里任何微小的气息都感受一遍后，孩童一般的神明和造物主转了回来，大声说，“谢谢你，以刻奴亚，你为我找到的身躯、我唯一的星星……”

只能透过渊海孔洞和造物们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的洛斯特无疑知晓赞沙玛尔牢牢抓住这颗星辰的过程，他把它理解为对自己的信仰，因为黑暗骑士从来都十分得他喜爱，他曾给他们许多祝福。

美丽的青年向着痛苦的赞沙玛尔伸出手，像是要给予他奖赏，并且向他“保证”，“这一次我一定好好使用这具躯体，不会再弄坏他了！”

洛斯特曾经从来没有想过把古里亚涅“弄坏”，他的朋友一直待他很好，在卡辛铎尔，每当他寂寞时，古里亚涅就会丢下自己的信徒来到距离渊海最近的地方跟他聊天。

所以当他在新的天地见到成为凡人的古里亚涅，他喜悦地邀请对方，向他诉说自己打算让人建造一座城池，想要真正在地上行走，希望他能够见证。

古里亚涅却露出他不理解的大惊失色的神情，却极为冷静地跟他说，“用我的身体来看吧。”

洛斯特的意志因此被古里亚涅困住了数千年，后者的凡人之躯在王座上腐朽，只能成为依附在石头上生长的藤蔓，他给洛斯特留下了根本难以操纵的身体和毫不顺畅的口齿，让虚无之神只能穿着这身破烂的皮囊发号施令，却无法走出一步。

原来他的朋友只有在自己不能出去的时候才是朋友。

圣战后好不容易逃脱桎梏的洛斯特回到渊海，心有余悸地对自己说，“我必须有一个能跟我心意相通的躯体。”

可是就连古里亚涅都不能跟他心意相通，其他人就可以吗。

也许共同的仇恨可以。

见赞沙玛尔没打算过来，洛斯特没有在意，他张开双手，像是在接纳这个世界源源不断又生机勃勃的气息，深深呼吸了几下。

他用清晰的嗓音对赞沙玛尔说道，“我们先去报复那些神灵，然后，开拓我们新的天地吧，你会帮我的对吗？”

金发青年的声音自信满满，他想不到自己的造物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可是他们的主人啊。

他从此能够与他们没有阻碍地交流，这些孩子再也不用苦于祈祷得不到回应了。

赞沙玛尔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