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赞沙玛尔拧了乌戈脖子后没有马上把他的尸体处理掉，而是直接扔到角落，让他跟其他人作了伴。

算上这个蛇人月巫，前来搜捕赞沙玛尔的人都在这个屋子里，只不过变成了没有呼吸的肉块而已。

这些人刚被他抓住时的反应都差不多，以为赞沙玛尔会为了了解这个地方严刑逼供，以为自己这样就能拖延时间等待同僚的救援，结果就是这个男人让他们的希望落了空。

他不需要他们嘴里真假难辨的情报，至少不需要这些只能待在外围的人的。

当赞沙玛尔穿过凭空出现在核心城庭院里的门扉，他的确好不容易才在城中找到这种没人的地方，原因是亚厄蛇人的祭坛城里不止有他们，还有人类。

这里的人类并不正常，跟祭坛城中满是怪诞的景象相辅相成。

跟从外部去观察的朴素全然不同，祭坛城极尽繁华，用大量的宝石和繁复的纹路勾勒每一根立柱和每一块砖块，身着华服的城民在步道上行走，衣衫褴褛的奴隶则伏在地上打磨雕琢城市的各个角落。

不知名的香料化为烟雾，随着风四处流淌，当刚刚到来赞沙玛尔藏身黑暗中观察些许后，他发现无论是贵族般的城民还是地位低下的奴隶，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简单重复但毫无意义地做着不同的事。

赞沙玛尔之前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华服青年对每一个他见到的城民同胞诉说今天的天气，语音和语调包括脸上的表情都像精心挑选的模板，可他感觉不到这件事有何异常，从街上走过，跟这里十几个城民重复了同样的话，而后消失在街角。

同样，一个奴隶装扮的人类爬上搭在院墙上的梯子，搬运沉重的装饰物用以修缮破损的房檐，而当他把一切按部就班地安装整齐，奴隶会陷入短暂的停滞，紧接着将自己的成果拆下，搬回地上的推车里，再循环整个过程。

如果不是确信他们拥有呼吸，是活生生的人类，赞沙玛尔会觉得自己误入了一群没调试好的魔偶的聚集地。

这里可能使用了非常多的魔文字跟符文来限制生物――尤其是虚无民这种限度外生物的力量，赞沙玛尔能感受到这种压抑，甚至是呼吸困难的感觉。

虽然从他身旁走过的城民像是毫无负担，神色各异地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整个城市像一台巨大精密却死气沉沉的炼金器，每一个人都是齿轮或者管线的一部分，但是他们的“运作”看不到意义。

但赞沙玛尔依然看出亚厄蛇人在“模拟”怎样一种场面，如果这座祭坛城才是他们心目中拉塔古恩该有的模样，那么当神明真正降临之后，k所统治的所有眷属就该这样各司其职，成为魔巢中一种象征的符号，没有自我，也就无从背叛和反抗。

赞沙玛尔确信蛇人会错了虚无之神的旨意，k想要的绝不是这样的城池，但说不定洛斯特在创造了虚无民这个失败的种族后改了主意？

这位虚无民的黑暗骑士不屑于了解神明和蛇人的想法，他必须尽快把高城中的主君抢回来。

因为贝因加纳的“到来”，一成不变的祭坛城里也有人类贵族在既定的路线上机械性地散播一条消息：三天之后，祭祀厅将举行神降仪式。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向着高城跪伏下去，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念诵神的名字，他们的头脑中宛如早已被拆出了自我和思考能力。

也许是蛇人的洗脑过于蛮横，就像赞沙玛尔在鬼眼沼泽见到的那些背巢人。

都是被操纵到死的命运，即使这里的人看上去比外面那些外表光鲜，内在还是被打上重重枷锁的模样。

赞沙玛尔不再理会角落那些蛇人的尸体，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口，来到街道上。

三天。神降仪式。

黑发紫眸的虚无民战士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收紧，蛇人带走贝因加纳的目的相当明晰，他们一定是打算强行令阿塔与魔巢连结，帮助洛斯特掌控贝因加纳的躯体，完成灾厄的降临。

这一切应当只有在拉塔古恩的王座上才能够完成，他们难道还能多出其他办法吗。

――但是亚厄蛇人也曾参与拉塔古恩的建造，他们当初出走的理由就是建立更符合神明意志的城市。

祭坛城的规模远不如拉塔古恩，但另起一座功能近似却更为简易的城市，这些家伙不是做不到。

所以这里也可能有楔入渊海的主轴，有可以连通现世和洛斯特所在摇篮的“道路。”

亚厄蛇人见炮轰拉塔古恩令贝因加纳与之连结不成，果然做了两手准备。

虚无民竟然让蛇人在星洲偷偷摸摸搞出了这种东西。

赞沙玛尔此时很难像以往亲临战场时那样波澜不惊，他只能强压住自己的担忧，留下愤怒作为燃料，仿佛能因此变得刀枪不入似的――可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么不顾一切。

他有了一个，永远要放在心上的人。

那个人并不脆弱，但仍然需要他的保护。

唯一的好消息，赞沙玛尔在极度紧迫的状况下摸索出了塔夏所说的，能够截断法则的碧霜真正的使用方法。

即使它不好拿捏，威力也暂时没有想象般那样巨大，但是他的剑已经可以“毁去”魔法。

第一位血祭司莱瓦洛希用它砍断禁锢伊释叶修尔的附着神力的镣铐，赞沙玛尔也曾用它截断先世和洛斯特的意志连结，但是碧霜能够做到更多，即干涉法则之下的种种，自然包括魔法原理和法术效果。

在躲避蛇人搜索的过程中，他的剑能切断魔力的流动，让无论即将发动还是已经产生效果的法术失去踪影，如同斩断看不见的丝线，剥开成形的茧那样摧毁它。

秘宝碧霜的力量再一次眷顾了赞沙玛尔，只能是因为他此刻只想着心中的唯一，拥有比杀死先世那时更坚定的信念，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

因此，他才能挥动它。

赞沙玛尔尽量绕过在街道上漫步的城民，躲开那些仿佛是监视着城中所有风吹草动的预警符文，他的剑尖指向地面，细微的魔力攀爬其上，成为敏感的引路标指引赞沙玛尔的方向，但这个方向不是祭祀厅所在的高城。

虚无民战士头脑冷静，他知道现在直接冲进去实属不智，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后援，而这里布满跟拉塔古恩相似、但完全不由得他掌握的机制和陷阱，如果踏错一步，他就很难有机会走到贝因加纳面前。

在不清楚魔法网的关键节点在哪里的情况下，即使把碧霜插入地面，它也做不到让城市崩溃。

――等着我。

赞沙玛尔默声向着空气许诺，走向他能见到的祭坛城里最高的建筑。

这里不如虚无民的都城与渊海联系紧密，整座城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仪式一定需要它的完整。

他要迅速而果断地瓦解它全部的防御，把这座城市拆碎。

落雪的黎明，拉塔古恩城外。

无人驱使的马车排成长长的一列，自发向魔造城大门驶去，这条赭灰色的长带在风雪中岿然不乱，即使偶尔有狂风吹开厚重的篷布，也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它重新包裹回去，甚至还轻轻拭去了上边的残雪。

在这条队列中段，两个裹着斗篷的身影跟在马车一侧，维持不快不慢的行进速度，是这批货物唯二的押运人员。

永远都用围巾遮挡自己大半张脸的男人望着远方宏伟的纯白之城，再一次提醒身边的人，“拉塔古恩有些古怪。”